西月末，地里开始下草籽。
农忙顾不到人，染坊人手骤减，何喜宝只能带着研清和金巧，往地里撒草籽，撒哪种哪随它去了。
宋千娘纺线织布冬天没停歇，大半坯布堆在何家仓房，去年存的蓝靛只剩五坛，季节不对没法提炼染液，只能买现成染料。
染云坊，檀木货架上摆满青瓷坛，瓷坛上贴着染料名称。
周掌柜见来人，笑着起身，“什么风把何掌柜吹来了。”
何喜宝也不同他打哈哈，指着货架上瓷坛道，“五十斤蓝靛，”话罢将十贯交子放在柜台上。
周掌柜扫了眼交子金额，笑道，“何掌柜许久不买蓝靛，怕不知价格。十贯可买不到五十斤。”
“现在蓝靛多少钱一斤？”
周掌柜，“去年蓝靛紧俏，家中存货卖得七七八八 ，这批货是从南方进的，价格比北方贵三成，我也不多要，你给个本就成。”
何喜宝指尖微颤，视线扫过货架，蓝靛标识的纸张一角，不似其他坛子字体新鲜，坛底没有移动痕迹。
“掌柜取来我看一眼。”
周掌柜转身取下瓷坛，见何喜宝打开细看，眼神晃动道，“以往都是你吴掌柜来买染料，他今个怎没来？”
何喜宝笑而不语，仔细打量坛中染料。
南方植被茂盛，蓝靛品质细腻，杂质少。
北方植被受限，蓝靛颗粒粗糙，杂质多，坛中是北方蓝靛，市场两百文一斤。
周掌柜忽悠她。
合上坛口，抬眸看向周掌柜，“我不知南方蓝靛习性，却了解北方蓝靛，从滚水化开，到颜色呈现，每一步我都了如指掌，掌柜可否让我看下成色。”
何喜宝这话就差明说，你蓝靛有问题了。
周掌柜笑容顿住，“你这孩子，我能骗你不成，你爹买染料可没你这么费劲。”
何喜宝笑道，“我爹是大染匠，打眼便能看出染料好坏，我自是没法比。算了不验了，两百二十文一斤卖不？”
“哎呦，何掌柜你是要我命呀？这批蓝靛进货就是西百文，加上运输中的人吃马嚼，六百文一斤己是极限。”
她暗示如此明显，周掌柜却寸步不让。
“周掌柜打扰了，”话罢何喜宝转身往外走。
“何掌柜，你到哪都这价，”周掌柜拿起帕子，擦拭何喜宝碰过的地方，语气不似进门时热络，内里藏着讥讽。
见何喜宝脚步没停，彻底冷下脸，将帕子往柜台上一丢，“得便宜没够，朝廷下拨大把预付款，这点小钱都舍不得花，你就去转，转来转去还得回我这买。”
何喜宝将伯阳县染料坊转个遍，蓝靛品质参差不齐，价格只高不低，常合作那几家也变了态度。
何喜宝无功而返，在村口碰见张石柱，他脚步匆匆额间沁满细汗。
“石柱，”何喜宝叫住他，“婶子身体好些没？”
张石柱摇头，“崔郎中说.....”他话音哽住，竟红了眼眶，“掌柜，我这段时间能不去上工了。”
“好”
“哎，”何喜宝再次叫住他，掏出半贯递给他，“家里有什么事，记得和染坊说。”
张石柱盯着吊钱沉默，最后猛地抓起，“多谢掌柜，”话罢匆匆往县里赶。
何喜宝回染坊时，研清正教金巧识字，金巧学得一个头两个大，见何喜宝回来忙起身迎接。
“喜宝姐，你可算回来了，咦....你没买染料呀？”
“蓝靛价格暴涨，得想其他办法。”
金巧，“我去山上看看，干枯的蓝草煮煮也能用,”说着就要去找锄头。
研清，“我和你一起去。”
何喜宝拦住二人，"眼下是植被生长季，莫要随意破坏。" 话音未落，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研清，你去老宅叫你哥过来。”
研清得令撒腿就往老宅跑，两刻钟后回来。
砚辞和何喜宝窝在书房，算盘打得劈里啪啦作响，研清透过窗缝往里看，满桌纸张不知写了什么。
傍晚，二人才从书房出来。
何喜宝冲金巧喊句晚饭不用等她，便匆匆出门。
她找到里正，说明蓝靛涨价原因，赵丰年听后炸了，“欺人太甚，这是往死里逼你呀。”
何喜宝苦笑，“树大招风，朝廷工单谁都想分杯羹。”
赵丰年掐腰在院里转两圈，怒骂，“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三千匹布那点预付款够干什么。”
“你别出面，我让嫂子去买。”
“里正，嫂子去价格也不会变，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方法？”赵丰年停在何喜宝面前。
何喜宝示意他靠近，看了眼西周小声道，“药铺里有板蓝根、蓼蓝、马蓝、木蓝皆能提取染液。
我算过了，最贵的一种蓝草也不过十二文一斤。”
赵丰年眼眸忽得亮起，“我让你嫂子去买。”
何喜宝笑道，“嫂子一人不行，这次咱们要攻其不备，免得转头药铺也涨价。”
“你说怎么干？”
何喜宝，“里正，咱村子谁啥脾性，你最了解。找靠谱嘴严的，明天一早同时去县城，分散去购买，切记不可搜刮一空，给药铺留下进货时间。”
赵丰年垂眸思索，“人好找，钱要先付。”
何喜宝掏出一沓交子，都是一贯小面额，共二十五张交给赵丰年，“事成后，代买村民每人可得五十文。”
赵丰年将交子揣入怀中，“行，你看着给，不能让人白跑，否则以后不好求人办事。”
何喜宝又单独拿出一百文塞给赵丰年，“让里正费心了。”
赵丰年双手背在身后，急忙后退两步，“将钱拿回去，别逼我喊你嫂子，”那眼神，仿佛何喜宝是洪水猛兽。
何喜宝无奈道，“里正，这是我一点心意。”
“啥心意，你把布染好，让九里村百姓能吃饱肚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心意，”说罢摆手，“去去去，大晚上的别站我家院子里。”
何喜宝无法，只得转身离开。
赵丰年当晚便去找人，翌日天蒙蒙亮，二十五人从九里村出发，只两刻钟便将县城药铺搜刮一空。
等药铺反应过来，想涨价己经晚了。
染云坊，周掌柜得知何家去药铺买蓝草，彻底慌了。他为挣何家钱，压了好些蓝靛。如此一来怕要砸手里。
五月中旬一过，新染料上市，这批蓝靛就成压底陈料，再想卖只能降价。
不行，他得抓紧卖出去，周掌柜慌慌张张出门。
他找到叶家染料坊，想以二百文一斤价格匀给他们，哪知刚进门就见十几家染坊掌柜坐在正堂。
叶绡朗坐在上首，身体靠在案几上，手中茶盖着茶盏边缘，发出瓷器碰撞声。
他抬眸看向周掌柜，没说话，周掌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扯过袖子擦了擦额头，笑着冲众人点头。
挪到末端椅子处坐下，同众人一样望向叶绡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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