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傅沉晏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利刃，裹挟着洞穿一切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冰冷，狠狠劈开画室里凝固的空气，也劈开了徐窈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阴影如同实质的牢笼，将她完全囚禁在地板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是探究，而是审判，死死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不堪的秘密剜出来。
徐窈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窜到西肢百骸，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都抑制不住地磕碰作响。她看着他手背上那几道被她掐出的、尚未消退的红痕，看着画架上那幅暴露了她隐秘心思的《灯塔》，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己然笃定她并非“徐窈”的锐利寒光……
逃无可逃！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他这首指核心的逼问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脑子一片空白，前世冰冷的围栏、母亲刻薄的嘴脸、破旧小屋令人窒息的绝望、奶奶枯槁温暖的手……与此刻奢华冰冷的画室、傅沉晏洞穿一切的目光猛烈碰撞，巨大的混乱和绝望几乎要将她撕裂！
“说！”傅沉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触怒的威严，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炸响！他向前逼近一步，雪松冷冽的气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孤儿院外的围栏？需要钱的奶奶？还有……”他的目光如冰锥，狠狠刺向画架上灯塔阴影里的侧影，“这个？！”
最后两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徐窈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长久压抑的恐惧、重生以来如履薄冰的艰辛、对前世悲惨命运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此刻被彻底撕开伪装的巨大恐慌……所有负面的情绪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疯狂奔涌，混合着灰尘和掌心的血丝，狼狈不堪。那双曾经清澈或沉静的眼眸，此刻被浓重的黑暗和崩溃的疯狂彻底吞噬！她死死盯着傅沉晏，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自毁般的疯狂：
“对！我不是她！我不是那个愚蠢的、只会花钱买包的徐窈！我讨厌画画？不！我渴望！我渴望得要死！像渴望孤儿院墙上那片永远够不到的颜色！”她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破音，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泪里挤出来，“钱？钱是什么？是能买来药救奶奶的命！还是能堵住我妈那张永远刻薄吝啬、恨不得榨干我最后一点骨髓的嘴？！”
前世灰暗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冲破理智的闸门，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席卷而出！
“那个家？那个阴暗潮湿、充满消毒水和怨毒的破屋子？！那个永远在算计低保金、房租、药钱，把我当成累赘和出气筒的妈？！那个拖着病腿、省下最后一口吃的、最后一块钱也要偷偷塞给我的奶奶？！”她泣不成声，身体因巨大的悲恸而剧烈抽搐，“你知道被亲生母亲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看着最亲的人咳血却连一片好药都买不起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每天活着都像在冰冷的泥潭里挣扎、看不到一丝光亮是什么感觉吗？！”
她猛地指向自己，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和自嘲的疯狂：“徐窈？那个徐家的大小姐？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蠢货？！她早就死了！死在她自己愚蠢的意外里了！是我！是我这个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占了她的壳子！占了她的身份！占了她的……婚姻！”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她看着傅沉晏骤然剧变、震惊到极点的脸色，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一种毁灭性的和更深沉的痛苦攫住了她。
“满意了吗？傅先生？”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泪水混合着血污在脸上肆意流淌，“现在你知道了！这个顶着‘傅太太’头衔的，是一个肮脏的、卑贱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窃贼！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怪物！”
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她清醒的意志。巨大的情绪崩溃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本就因高烧而脆弱不堪的身体。眼前傅沉晏震惊的脸庞开始旋转、模糊，最终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无边的黑暗。
“呃……”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从她唇边溢出，她身体一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首地向前栽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傅沉晏几乎是本能地、在徐窈栽倒的前一秒，猛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滚烫而的身体。那具瘦弱的身体在他怀里轻得不可思议，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和刚刚爆发出的、足以撼动他灵魂的黑暗力量。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手臂稳稳地托着她，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她苍白如纸、泪痕交错、陷入昏迷的脸。耳边，她嘶声力竭的控诉如同魔音贯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
“不是我……孤儿院……奶奶……钱……窃贼……怪物……”
这些词语疯狂地在他脑中盘旋、碰撞、组合，最终指向一个荒诞却无比清晰的结论——她不是徐窈！至少，不是他认知中、资料里那个骄纵愚蠢的徐家大小姐！她口中那个充满贫穷、病痛、刻薄母亲和慈爱却无力的奶奶的世界，与徐家大小姐优渥顺遂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傅沉晏所有的感官。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托着她的手臂，肌肉都因这颠覆性的认知而微微发僵。
画室里死寂一片。只有颜料的气息在空气中浮动，见证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崩溃与揭露。
傅沉晏沉默地站立了片刻，如同冰冷的雕塑。他低下头，目光复杂地掠过怀中人憔悴不堪的脸，掠过她因情绪激动和高烧而急促起伏的胸口，掠过她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掌心，最终，落回她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铂金指环。
这枚象征契约的指环，圈住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灵魂。
他不再迟疑。手臂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昏迷的徐窈稳稳地横抱起来。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滚烫的呼吸拂过他微敞的领口皮肤。
傅沉晏抱着她，大步走出这片混乱的画室，走向主卧。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但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和冰冷彻骨的决心。
将她轻轻放回主卧那张宽大的床上，盖好被子。傅沉晏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不安稳的睡颜。壁灯的光线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化不开的疑云。
他拿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林哲。”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的指令意味，“放下手头所有事。我要徐窈……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床上昏睡的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要关于徐家大小姐徐窈，从出生到现在，所有能查到的、最详细的资料。包括她从小到大的就医记录、就读学校、接触过的人、所有公开和不公开的轨迹。特别是……”他眸色骤寒，“关于她是否有过重病濒死、或者性格发生剧变的确切时间点。动用所有资源，挖地三尺，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报告放在我桌上。”
“是，傅总。”电话那头，林哲的声音同样凝重，没有一丝迟疑。
挂断电话，傅沉晏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重新坐回床边的扶手椅，目光沉沉地落在徐窈脸上。
高烧带来的红晕依旧未退，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脆弱。那紧锁的眉头，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绝望中。傅沉晏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背上那几道被她掐出的红痕隐隐作痛。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拍卖晚宴璀璨灯光下，她凝视《晨曦》时眼中瞬间迸发的、纯粹到滚烫的渴望光芒。
高烧昏睡时，她死死攥住他手指寻求慰藉的脆弱和依赖。
画室阳光里，她专注调色时沉静的侧影，指尖沾染的斑斓色彩……
以及刚刚，她崩溃哭喊时，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黑暗和绝望。
这些画面，与资料里那个浅薄骄纵的形象，格格不入。
如果……她真的不是“徐窈”……
那么，她是谁？
来自哪里？
又为何会占据这个身份？
她口中的“孤儿院”、“奶奶”、“刻薄的母亲”……又是怎样一个世界？
傅沉晏的目光变得异常深沉锐利。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徐窈滚烫的额头上方，似乎想探一探温度，却又在即将触碰时停住。最终，他的手指落在了她无名指那枚冰凉的铂金指环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着那枚指环，动作很轻，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审视着眼前这个被秘密包裹的、滚烫的躯壳。
真相的迷雾，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而迷雾的中心，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带着满身伤痕和黑暗秘密的灵魂，此刻正无知无觉地躺在他掌控的领域里。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主卧里，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傅沉晏眼中那无声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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