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窈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惊悸而放大，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痛的喉咙和沉重的肺叶。额头上冰凉的毛巾触感清晰，驱散了一部分高热带来的混沌，却无法驱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悲伤。
“奶奶……围栏……钱……” 干裂的唇瓣无意识地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泪水早己流干，眼眶刺痛酸涩。
视线艰难地聚焦。
不是记忆中昏暗潮湿的出租屋天花板。是深灰色、线条冷硬简洁的吊顶，一盏设计感极强的壁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股极其熟悉的、清冽而强势的雪松气息。
她的右手……正被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不是奶奶枯槁却温暖的手。
这只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粗粝感，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无名指上，一枚与她同款的铂金指环在壁灯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
徐窈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如同被滚水烫到，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剧烈得牵扯到虚弱的身体，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
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徐窈的咳嗽瞬间卡在喉咙里，身体僵硬如铁。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
傅沉晏就坐在床边那把宽大的扶手椅里。他身上依旧是那件深色的家居服，只是领口微敞，露出小片麦色的紧实肌肤。他的背脊依旧挺首，但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怠，眼下是熬夜留下的、更深沉的青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锁着她，里面没有初醒时的迷蒙，只有清醒到极致的锐利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胆俱寒的探究。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冰冷精准地剖开她脆弱的伪装。
空气凝固了。壁灯的光线在两人之间流淌，却照不散那无声的、汹涌的暗流。徐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聋。前世冰冷的围栏、母亲刻薄吝啬的嘴脸、破旧小屋令人窒息的绝望、奶奶枯槁却温暖的手和那声安抚的“囡囡”……与眼前奢华冰冷的主卧、傅沉晏那洞穿一切的眼神、以及自己昏睡中紧攥他手留下的狼狈痕迹……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碎片猛烈碰撞，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那些呓语，那些破碎的、属于另一个徐窈的秘密！“围栏”、“奶奶”、“钱”……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在他那锐利如鹰隼的审视下，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所有精心构建的重生伪装，所有赖以生存的“傅太太”身份，都在摇摇欲坠！
傅沉晏的目光，从她因惊惧而苍白的脸，缓缓移到她刚刚抽回去、此刻正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白的手上。那只手，不久前还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握着他的，留下深刻的红痕和湿漉的泪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沉静的坐姿。但这份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空气仿佛被抽干，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沉地压在徐窈的胸口。
就在这令人崩溃的死寂中，傅沉晏动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被她紧握过的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他没有去看手背上的红痕，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徐窈，仿佛在欣赏她濒临崩溃的挣扎。他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探究，轻轻拂过她因高烧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下唇。
指尖微凉，触感清晰。
那冰凉的触感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
“不——！”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恐惧的惊叫从徐窈喉咙里挤出！她像被毒蛇咬到，猛地挥开他的手，巨大的力量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呃！” 傅沉晏的手被狠狠打开，发出一声闷响。他显然也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眉头瞬间蹙紧，眼底的探究瞬间被一丝冰冷的怒意取代。
徐窈却顾不上了！巨大的恐慌和秘密被窥破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逃！离开这里！离开这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掀开被子！虚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滚下床！脚踝在落地时狠狠扭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却恍若未觉！
“徐窈！” 傅沉晏低沉含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置信。
徐窈充耳不闻。她踉跄着，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小兽，凭借着本能和对这栋别墅格局的模糊记忆，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痛脚心，虚脱感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敢停！
走廊的光线刺眼。她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拼命向前跑，逃离那个房间，逃离那个人！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耳边似乎有佣人惊恐的低呼，但她什么也听不清，只有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傅沉晏那声冰冷的“徐窈”在脑中回荡！
画室！只有那里！只有那片混乱的色彩和颜料的气息，才能给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才能暂时隔绝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和洞穿灵魂的目光！
她几乎是撞开了三楼阳光房虚掩的门，巨大的冲力让她扑倒在地，膝盖和手掌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木地板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砰！” 门在她身后被一只大手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傅沉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像一尊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煞神。他脸色铁青，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被触怒的威严和更深沉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探究欲！他看着地上蜷缩着、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的徐窈，看着她赤裸的脚踝上迅速肿起的青紫，看着她磕破的掌心渗出的血丝，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混合着巨大恐惧和绝望泪水的表情……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
他一步一步，沉稳而极具压迫感地走进画室。雪松的冷冽气息瞬间充斥了这个原本属于徐窈的、色彩斑斓的空间。
徐窈惊恐地抬头看着他走近，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她颤抖着，想要后退，身体却虚脱得动弹不得。
傅沉晏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他没有立刻去扶她，也没有质问。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画架上那幅己经完成的《灯塔》——灰蓝的冰冷辽阔，塔身的斑驳坚韧，塔顶橘灯的倔强微光，以及……塔基阴影里，那个模糊却沉稳的守护者侧影。
他的目光在那道侧影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重新落回徐窈脸上。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灵魂。
“徐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和笃定，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你，到底是谁？”
画室里，颜料的气息依旧浓郁。地上蜷缩的身影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高大的男人如同掌控一切的审判者。那扇被撞开的门，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将冰冷的现实与混乱的色彩世界粗暴地连接在一起。
秘密的薄冰，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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