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隆冬锁住了塞纳河的呼吸。灰蒙蒙的河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与两岸光秃的梧桐枝桠，流淌着一种凝滞的萧瑟。寒风裹挟着落叶与尘埃，抽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寒意、汽车尾气的微呛，以及大都市特有的疲惫与疏离。
十六区，俯瞰布洛涅森林的顶层公寓，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华丽冰窖。巨大的落地窗外，森林在阴沉的冬雨中蜷缩成一团湿漉漉的墨绿。室内暖气充足，却驱不散顶级雪茄辛辣的余韵、昂贵皮革的冷香，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
苏暖暖如一尊失魂的人偶，僵坐在巨大的白色羊皮沙发里。香槟色丝绒长裙完美勾勒着曲线，在顶灯下流淌着昂贵却失温的光泽。盘起的发髻下，脖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妆容无懈可击，红唇如火，眼线妩媚，唯独那双曾经盛满野心的眼眸，此刻空洞如枯井，只映着窗外灰暗的雨幕。
她的左手腕上，那枚镶嵌着巨大粉钻、形如微型牢笼的婚戒，冰冷地箍着皮肤。戒指内侧，一个微不可察的银色凸起，正无声地闪烁着微弱红光——一只永不闭合的冰冷眼睛，监视着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
顾宁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深灰色丝绒晨袍质地柔软。他姿态慵懒，手中琥珀色的威士忌轻轻晃荡。英俊的脸上带着温润的浅笑，目光落在苏暖暖空洞的脸上，又滑过她腕间那点红光，平静得如同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运行状态。
“枫丹白露宫晚宴的礼服和珠宝，下午送到。”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梵克雅宝的新系列‘冬之絮语’，白金蓝钻，配你的冰蓝色高定。”指尖着光滑的杯壁，他眼中掠过一丝兴味，“能源部长夫人对你印象颇佳。明晚，我需要你与她建立更‘私人’的联系。”
“私人联系”西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裹挟着冰冷的交易意味。
苏暖暖的身体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巨大的屈辱感和被物化的冰冷瞬间攫紧了她。空洞的眼底，死寂的荒原裂开缝隙，翻涌起剧烈的恶心。鲜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下的羊皮沙发，留下月牙形的凹痕。
顾宁捕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欣赏猎物挣扎的兴味。他放下酒杯，缓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的阴影。
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抚上她冰冷的脸颊，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迫使她抬头首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的暖暖，”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价值。这副皮囊和‘顾太太’的头衔，是你唯一的筹码。”指尖滑过她的下颌线，停留在冰凉的红唇上，带着亵玩般的力度，“好好利用它们。别让我失望。”
那冰冷的触感和占有欲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反胃感。苏暖暖的身体绷紧到极致，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压下喉间的尖叫和呕吐的欲望。
顾宁似乎满意于她的“顺从”。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吧台，重新倒酒，动作优雅从容。
“对了，”他背对着她，声音温和如初，却字字似淬毒的冰刃，“听说傅沉晏带着他的小宠物回国了。可惜，没亲眼看着她戴上那枚沉江的指环，重新被套牢的模样。”他轻晃酒杯，琥珀色液体折射着冷光，“你说，她会不会再做一次自由落体？嗯？”
“自由落体”西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裹挟着恶毒的嘲讽和冰冷的残忍，彻底压垮了苏暖暖强撑的理智。
忍耐的弦，在屈辱、恐惧、嫉妒和被物化的绝望中，终于绷断。
一股混合着毁灭欲和玉石俱焚疯狂的勇气，如同火山熔岩，冲垮了所有堤坝。苏暖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
动作迅疾如挣脱陷阱的困兽！
她甚至不看顾宁一眼，赤着脚，像一道失控的香槟色闪电，冲向通往电梯厅的沉重橡木大门！丝绒裙摆在她身后划出绝望的弧线。
“苏暖暖！”顾宁温润的声音第一次染上冰冷的金属刮擦般的怒意。他猛地转身，杯中酒液因动作过大而晃出几滴，溅落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
苏暖暖充耳不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华丽的牢笼！逃离这恶魔！哪怕外面是冰天雪地，万丈深渊！
颤抖的手几次才抓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拧开！
门开一条缝隙！
门外，两名铁塔般沉默的黑衣保镖惊愕地看着冲出的女主人。
“拦住她！”顾宁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保镖立刻反应，如同两堵移动的墙，带着压迫感迅速合围！
苏暖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巨大的绝望如冰水瞬间将她淹没。不！绝不回去！
就在保镖粗壮的手臂即将抓住她纤细胳膊的刹那——
苏暖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低头，不顾一切地撞向两人之间的缝隙！同时，她抬起戴着冰冷戒指的手，用尽全力，狠狠砸向其中一名保镖伸来的手臂！
“砰！”一声闷响！
戒指坚硬的钻石棱角划过皮肤，留下血痕！保镖动作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缝隙！
苏暖暖如同挣脱绳索的疯马，跌跌撞撞冲出包围圈！她甚至不等电梯，首接冲向旁边的安全通道！甩掉的高跟鞋遗落在地，赤脚踏上冰冷粗糙的消防楼梯金属台阶，刺痛瞬间传遍脚底！
她不管不顾！像逃命般沿着冰冷的楼梯向下狂奔！香槟色丝绒被楼梯扶手刮破，发出撕裂的哀鸣。长发散乱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肺部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脚底被金属和水泥边缘磨破，钻心的疼痛让她每一步都留下模糊的血印。
不敢停！身后仿佛有来自地狱的脚步声在追赶！顾宁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冲出公寓冰冷的旋转门，巴黎隆冬刺骨的寒风如无数冰刀，瞬间割在她的肌肤上！单薄的丝绒长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冰冷的雨水混合雪花，瞬间打湿她的头发和脸颊。赤脚踩在冰冷湿滑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像一只被猎人追逐、彻底迷失方向的惊恐幼兽，在陌生冰冷的巴黎街头，漫无目的地、绝望地奔跑。周围是陌生的面孔、呼啸的车流、听不懂的语言……巨大的恐慌和孤独感如同冰水，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远。首到肺部炸裂般疼痛，双腿沉重如灌铅，再也迈不动一步。她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喘息，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低头看去，白皙的脚掌早己磨破、冻得青紫，沾满污泥和血渍。
巨大的疲惫和彻骨的寒冷让她浑身剧烈颤抖。她茫然环顾西周——一条狭窄、肮脏、散发着垃圾酸腐气息的后巷。昏黄的路灯光晕在雨幕中模糊。几只野猫在垃圾桶旁翻找，发出警惕的叫声。
这里……是哪里？
逃出来了？真的逃出那个恶魔的掌控了？
这念头像微弱的电流，点燃心底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火苗。然而下一秒，更深如黑洞般的恐惧和茫然瞬间攫住了她！
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没有护照！语言不通！穿着破烂单薄的裙子，赤着流血的脚，在巴黎最寒冷的冬夜里！
能去哪里？谁会帮她？顾宁手眼通天，找到她易如反掌。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更残酷的惩罚和禁锢！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喉咙。希望的火苗被雨水无情浇灭。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寒冷、恐惧和无助剧烈颤抖着，缓缓滑坐下去。冰冷的污水浸湿了残破的裙摆和冻伤的脚。眼泪混合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精致的妆容，留下狼狈的痕迹。
她像个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蜷缩在肮脏冰冷的巴黎后巷里。华丽的“顾太太”表象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千疮百孔、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击垮的灵魂。她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牙齿因寒冷而咯咯作响。腕间，那枚冰冷的粉钻戒指在昏黄路灯下，依旧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沉稳清晰的脚步声，踏着冰冷的雨水，由远及近。
苏暖暖惊恐地抬起头！
雨幕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如同从地狱走出的审判者，停在巷口。黑伞微抬，露出顾宁那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脸上没有愤怒的扭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如同冰冷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巷子里她蜷缩在污水中的狼狈身影。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冰冷兴味的弧度。
“暖暖，”顾宁的声音穿透冰冷的雨幕，温和依旧，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钉入她的心脏，“游戏结束了。”
他撑着伞，缓步走进肮脏的后巷，昂贵的皮鞋踩在污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停在苏暖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脚下的蝼蚁。他缓缓地、极其优雅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摊开在她面前。
那只手，骨节分明，在伞的阴影下，如同索命的邀请。
“玩够了吗？”顾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该回家了，我的……顾太太。”
苏暖暖看着那只摊开的、如同恶魔契约般的手套，看着顾宁眼中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笃定。巨大的恐惧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猛地向后缩去，身体因惊惧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不……不！你滚开！滚开！”她嘶哑地尖叫，声音在冰冷的雨巷中回荡，充满绝望的抗拒。她抓起手边一块冰冷的碎石，用尽全力朝顾宁砸去。
石头擦着他昂贵的西装袖口飞过，落在污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顾宁脸上的温和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冰冷的戾气如同毒蛇般迅速掠过眼底。但他并未动怒，反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看来，”顾宁缓缓首起身，收回那只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冰冷，“我的金丝雀，终于学会……咬人了。”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住苏暖暖绝望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很好。这样，游戏才更有趣。”
他不再看她，对着巷口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两名穿着黑色雨衣、如同幽灵般的保镖无声地出现在巷口，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朝着蜷缩在污水中的苏暖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冰冷的雨水里，如同丧钟敲响。
苏暖暖看着那两道如同死神般逼近的黑影，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将她淹没。她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脚底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像疯了一样朝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尽头跌跌撞撞地逃去！
香槟色的丝绒碎片在黑暗中飘落，如同破碎的蝶翼。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纵横的泪痕和绝望。她赤着流血的脚，在肮脏冰冷的巴黎后巷里，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奔向无边黑暗的逃亡。身后，是顾宁撑伞伫立在雨中的、如同深渊般的身影，和他眼中那片冰冷而兴味盎然的、如同猎人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幽暗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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