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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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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暖阳透过“听竹轩”宽大的双层玻璃窗,慷慨地洒满一室。新换的米白色厚绒窗帘被束在两侧,窗明几净。空气里不再是旧日记忆中的阴冷潮湿,而是弥漫着地暖烘托出的、令人筋骨舒展的融融暖意,混合着新家具淡淡的原木清香,以及窗外几株老梅初绽带来的、若有似无的冷冽幽香。

徐窈赤着脚,踩在厚实柔软的长绒地毯上。阳光落在她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上,勾勒出纤细而温软的轮廓。她正小心翼翼地将行李箱里的衣物取出,一件件挂进宽敞的步入式衣帽间。动作间带着一种生疏的、近乎虔诚的认真,仿佛在郑重其事地安放自己在这个“家”中的位置。

衣帽间里不再是空荡冰冷,而是早己被忠嫂带着人精心布置过。挂衣杆上整齐地挂着一排适合徐窈尺码的、质地柔软的羊绒衫和针织长裙,色调以米白、浅灰、柔粉为主。抽屉里分门别类放着崭新的贴身衣物、袜子、围巾。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首饰格,里面静静躺着几件设计简约的珍珠和白玉饰品——其中就有王珺在巴黎所赠的那对温润玉珠耳坠。

徐窈指尖拂过那排柔软的衣物,又轻轻拿起那对玉珠耳坠。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力量。她环顾着这个明亮、温暖、充满了呵护细节的空间,一种巨大的、带着暖意的踏实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注入心田,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寒意和不安。这里不再是冰冷的囚笼,而是她可以安心栖息的暖巢。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又带着点急躁的“汪汪”声和轻微的“喵呜”抗议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徐窈连忙放下耳坠走出衣帽间。

客厅里,星斑正像个精力过剩的小旋风,兴奋地在厚厚的地毯上打着转,毛茸茸的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它显然对这个充满新气味和阳光的新家充满了好奇和热情。它一会儿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放在角落的青瓷花瓶底座,一会儿又试图去扑打从高窗外掠过的飞鸟影子,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哼唧声。

而银雪则完全不同。这只体型硕大、银灰色长毛泛着丝绸般光泽的缅因猫,此刻正端坐在客厅中央一个铺着厚实软垫的藤编猫窝里——那是忠叔特意按照它的体型定制的。琥珀色的猫眼带着天生的睥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冷静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它对星斑的撒欢置若罔闻,只是偶尔优雅地甩甩蓬松的长尾,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此乃朕之御座。

“星斑,不可以碰花瓶!”徐窈轻呼一声,带着温柔的嗔怪,连忙上前拉住过于兴奋的边牧。星斑立刻被主人的声音吸引,欢快地扑过来,两只前爪热情地搭在徐窈的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伸出的小舌头想去舔她的脸。

“好啦好啦,乖。”徐窈笑着揉揉星斑毛茸茸的脑袋,指尖传来温热而充满生命力的触感。她抬头看向端坐如王的银雪,声音放得更软,“银雪,喜欢你的新窝吗?”

银雪矜持地“喵”了一声,算是回应,眼神依旧带着审视,但身体却极其缓慢地在软垫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下巴搁在前爪上,尾巴惬意地围住身体。

一猫一狗,一静一动,将这间洒满阳光的“听竹轩”瞬间注入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和毛茸茸的暖意。

***

傍晚,松涛苑巨大的厨房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冰冷空旷、只有佣人低头忙碌的禁地。此刻,巨大的中岛操作台上铺着干净的米白色大理石,摆放着新鲜翠绿的蔬菜、多汁的时令水果、以及忠嫂刚刚揉好、正等着醒发的面团。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烹煮的香气:浓郁的牛骨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清蒸鲈鱼的鲜香袅袅升起,还有忠嫂拿手的蜜汁叉烧在烤箱里散发出甜蜜的焦香。

傅老太太穿着舒适的深紫色家常棉袄,并没有端坐主位,而是笑吟吟地坐在中岛旁的高脚凳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红枣桂圆茶。小雅则系着一条小小的、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踮着脚站在忠嫂旁边,一脸认真地用小手捏着一小团面,试图跟着忠嫂学包小兔子形状的豆沙包,鼻尖沾了一点白白的面粉。

徐窈也系着一条暖杏色的围裙,安静地站在忠嫂另一侧帮忙。她正在清洗水灵灵的草莓,动作仔细而轻柔。温暖的灯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安静的影子。她听着忠嫂絮絮叨叨地传授着“和面三光”的秘诀,听着小雅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小兔子的耳朵老是掉下来呀?”,听着老太太偶尔指点几句“火候差不多了,该揭盖了”。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带着暖意的声音,像细密的丝线,将她温柔地缠绕在这个“家”的核心地带,不再是游离在外的旁观者。

“少夫人,尝尝这个。”忠嫂将刚出锅、吹得微凉一点的一个小巧玲珑、勉强能看出兔子形状的豆沙包递到徐窈嘴边,笑容慈祥,“小雅第一次包的,丑是丑了点,但心意足!”

徐窈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嘴,就着忠嫂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松软的面皮裹着甜糯的豆沙,带着刚出锅的暖意和忠嫂手掌的温度。她弯起眼睛,声音温软:“好吃,很甜。”

“真的吗?”小雅立刻仰起沾着面粉的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满是期待地看着徐窈。

“真的,小雅很厉害。”徐窈笑着点头,拿起一颗洗好的、红艳艳的草莓递到小雅嘴边。小雅开心地“啊呜”一口咬住,满足地眯起眼。

傅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角眉梢都带着慈祥的笑意。她放下茶杯,对忠嫂说:“忠嫂,那盅给窈窈炖的虫草花胶汤,记得撇干净油花再端上去。这孩子肠胃弱,得温补着来。”

“老太太放心,小火煨了一下午,油星都撇得干干净净了。”忠嫂笑着应道。

徐窈听着老太太细致入微的叮嘱,心底暖流涌动。她洗草莓的手顿了顿,轻声道:“谢谢奶奶,谢谢忠嫂。”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老太太摆摆手,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她看向徐窈,目光温和,“听沉晏说,你在巴黎挺喜欢那家叫‘甜屿’的蛋糕?忠嫂,回头你去找那个李师傅,把他那个抹茶雪顶的方子学学,咱们自己在家做,吃着更放心。”

忠嫂笑着应下:“好嘞!正好少夫人也爱吃甜的。”

徐窈的脸颊微微泛红,心头那点暖意几乎要满溢出来。那些在巴黎的、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甜蜜时光,此刻仿佛被家人用最朴实的方式,接回了这个温暖的屋檐下。

晚餐的氛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融洽。巨大的餐桌上铺着米白色的亚麻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骨瓷餐具。菜肴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傅沉晏坐在主位,依旧沉默居多。但他冷硬的下颌线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氤氲热气中,似乎也柔和了几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机械地进食,目光偶尔会扫过餐桌对面的徐窈。

他看到徐窈小口地喝着忠嫂特意为她撇净油花的虫草花胶汤,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看到小雅叽叽喳喳地跟徐窈分享自己下午在花园里发现的“宝藏”——一片形状奇特的枯叶。看到徐窈耐心地听着,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甚至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小雅擦掉了嘴角沾着的饭粒。看到母亲脸上那许久不见的、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一种巨大的、名为“圆满”的宁静感,如同温暖的潮汐,悄然漫过傅沉晏向来冰冷坚硬的心房。他拿起公筷,极其自然地夹起一块清蒸鲈鱼腹部最嫩的肉,放进了徐窈面前的骨碟里。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不容置疑的、属于他的守护方式。

徐窈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傅沉晏却己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最平常不过。只有徐窈捕捉到他耳根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红晕。她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股带着甜意的暖流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她低下头,小口地吃着那块鲜嫩的鱼肉,脸颊的红晕更深了。

饭后,徐窈陪着老太太在温暖如春的小花厅里喝茶聊天。老太太兴致很高,拿出珍藏的老相册,一页页翻给徐窈看,絮絮叨叨地讲着傅沉晏小时候的糗事——比如他三岁还尿床,被大哥笑话了整整一个月;比如他七岁第一次骑马,紧张得抱着马脖子不肯下来……

徐窈听着,看着相册里那个板着小脸、眼神却带着孩童稚气的“小傅沉晏”,忍不住掩唇轻笑。那些冰冷、高高在上的印象,在老太太温暖的话语和泛黄的照片里,被一点点消解、软化。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

傅沉晏处理完几份邮件走进花厅时,恰好听到老太太在说:“……这小子啊,从小就犟,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心呢,是好的,就是不会说,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似的……”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刚进门的傅沉晏一眼。

傅沉晏的脚步顿在门口,英俊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极其不自在的窘迫,耳根瞬间红透。他板着脸,干咳一声,试图用惯常的冷硬掩饰尴尬:“奶奶!”

徐窈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如同落满了细碎的星光。她看着傅沉晏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再看看老太太促狭的笑容,心头那点暖意瞬间化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干净,带着全然的放松和欢喜,如同冰层碎裂后涌出的清泉,流淌在温暖的花厅里。

傅沉晏看着徐窈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毫无阴霾的笑意。胸腔里那股被“揭短”的窘迫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暖流所取代。他紧抿的薄唇,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走到徐窈身边的沙发坐下,端起忠叔刚送来的茶,借喝茶的动作掩饰了眼底深处那抹几乎要溢出的、名为“满足”的柔软。

窗外,松涛苑的夜色静谧而安详。花园里精心布置的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勾勒出松柏遒劲的枝干和几株老梅疏朗的暗影。星斑玩累了,蜷在徐窈脚边的厚地毯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银雪则优雅地跃上窗台,在月光下梳理着自己银光闪闪的长毛,琥珀色的猫眼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静静地注视着屋内这片被温暖灯火、絮絮家常和轻松笑声所填满的、名为“家”的港湾。

暖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忠嫂端来一小碟新烤好的栗子酥,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老太太拉着徐窈的手,将一个用锦缎缝制的小巧安神香囊塞进她掌心,里面装着晒干的薰衣草和洋甘菊。

“晚上放在枕边,睡得安稳些。”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力量。

徐窈握紧那个带着体温和草本清香的香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脚边酣睡的毛孩子、窗外静谧的月色,还有身侧那个虽然沉默却用行动守护着她的男人。一股巨大的、名为“归属”的暖流,如同温热的泉水,彻底浸润了她曾经千疮百孔的心田。

这座名为“松涛苑”的百年老宅,终于不再是困住她的冰冷荆棘,而成为了真正接纳她、温暖她、让她得以安然栖息的、带着松香与烟火气息的暖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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