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踩着晨光去社区上班后，李慧系着蓝布围裙打开防盗门，对门的厉承州正蹲在地上给楼道花盆浇水，听见动静立刻站起来，手里的喷壶还在滴着水。
“承州，进来坐会儿。”李慧的声音比往常温和，侧身让他进门。
厉承州跟着她走进客厅，老旧的沙发套洗得发白，墙上还挂着沈知言大学时的照片。
他拘谨地坐在沙发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李慧给他倒了杯温水，坐在对面的马扎上，看着他在县城晒黑的侧脸，依然剑眉星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承州啊，”她叹了口气，指尖着水杯沿，“你跟知言的事，阿姨以前……对不住你。”
厉承州猛地抬头：“阿姨，您别这么说……”
“你听阿姨说完。”李慧摆摆手，眼里有化不开的愧疚，“当年我的病，把你们俩都耽误了，当年，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要分手……可知言那孩子，当时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要不是还要照顾生病的我，差点就……”她声音哽咽了，“上次在医院逼她提分手，也是我和你妈……唉，都怪我这身子骨不争气。”
厉承州看着老人泛红的眼眶，心脏像被浸在温水里，又酸又软。
“知言她啊，不是不喜欢你。”李慧擦了擦眼角，“她打心底里喜欢你，不然也不会跟你闹别扭这么多年。可她是怕了，怕重蹈覆辙……”
厉承州端起水杯喝了口，“阿姨，我知道。她怕，我就等。等到她不怕为止。”
“你这孩子……”李慧看着他执拗的眼神，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城里那么多好姑娘，家世相当，长得也漂亮，你怎么就……”
“因为她们都不是知言。”厉承州打断她，“这辈子除了她，我谁都不想要。”
李慧看着他，忽然想起女儿藏在抽屉里的旧相册，里面全是厉承州的照片，从大学篮球赛上的意气风发到财经杂志上剪下来的西装照，每张背面都写着小小的“承州”。
“罢了罢了，”李慧最终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你们年轻人的事，阿姨不管了。只要你对知言好，只要她愿意……”
“谢谢阿姨！”厉承州猛地站起来，眼里亮得惊人，像点燃了整个春天，“就算知言一首不答应，我也觉得很幸福了。至少现在，她愿意跟我说话，愿意给我送碗红烧肉。”
他说得真诚，李慧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这么傻呢……”
“傻点好。”厉承州挠了挠头，露出久违的、带着少年气的笑，“阿姨，谢谢您肯让我……继续追知言。”
窗外传来沈知言骑自行车的铃铛声，厉承州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耳根微微泛红，李慧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块堵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县城的下午，厉承州刚从“知言小学”的美术教室出来，手里还攥着孩子们塞给他的折纸星星，忽然听见马路对面传来尖锐的笑闹声。
五个背着补丁书包的孩子在马路中央追逐着一个滚远的足球，全然没注意到拐角处一辆空载的小面包车正疾驰而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心！！”厉承州的吼声撕裂空气，他甚至没来得及扔掉手里的星星，一个箭步冲下人行道。
孩子们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傻了，最小的丫头还张着嘴愣在路中间。
面包车的喇叭声尖锐地响起，司机猛打方向盘，车身却因惯性狠狠撞向厉承州的后背。
“砰”的一声闷响，像西瓜摔在地上，厉承州整个人被撞得飞了出去，在柏油路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额头磕在路牙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厉叔叔！！”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划破午后的寂静，面包车司机脸色煞白，哆嗦着从车上下来，看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厉承州，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县城很小，消息传的很快，沈知言挎着菜篮在菜市场挑黄瓜时，听见卖豆腐的张婶跟人咋舌：“听说了吗？城里来的那个有钱人出事了！”
“哪个有钱人？”旁边的大妈凑过去。
“还有哪个？就住老家属院的那个！为了救马路边的孩子，让面包车给撞了！”张婶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骇人的震颤，“我刚从小学门口回来，血淌了一地啊……医生说失血太多，快不行了！”
沈知言手里的黄瓜“咚”地掉进菜篮，又滚落在沾满泥水的地上。她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死死盯着张婶：“你说谁？谁出事了？”
“还能有谁？”旁边卖肉的老王插了句，“就是那个给咱盖小学的厉承州！唉，多好的人啊……”
“厉承州……”沈知言喃喃着，感觉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菜篮“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西红柿滚得到处都是，转身就往菜市场外跑。
自行车停在巷口，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车把，好几次脚蹬打滑，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的跳动声，“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像是要破膛而出。
“厉承州……你不能有事……”她一边蹬车一边喃喃自语，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路过十字路口时，她差点撞上电动车，车把一歪，整个人摔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钻心的疼却远不及心口的恐慌。
她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裤子上的灰，跨上车继续疯了似的往县医院骑，县城的路很短，此刻却长得像没有尽头。
她想起他蹲在地上给孩子系鞋带的样子，想起他搬着几袋大米爬楼梯时汗湿的后背，想起他在“知言小学”校门口笑得像个傻子的模样……
县医院的红色十字标志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沈知言扔下自行车就往急诊楼冲。
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走廊里来回踱步的沈知言。她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还沾着刚才摔车时的泥渍，她一遍遍看向紧闭的大门，仿佛要用目光凿开一条缝。
“吱呀——”金属门终于被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摘下口罩，额角全是汗。沈知言猛地冲上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袖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厉承州怎么样了？里面的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疲惫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抢救室：“颅内出血，多处骨折，还在抢救。”他顿了顿，看着沈知言煞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但他求生意识很强，一首在撑着。”
“撑着……”沈知言喃喃重复，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那血呢？手术需要的血够吗？”
医生的脸色沉了下来，走到护士站翻找记录：“麻烦就出在这儿。病人是AB型血，县城血库储备本来就少，这次抢救用量又大……”他抬起头，眼里带着无奈，“现在库存只剩200cc，根本不够。”
“AB型……”沈知言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抓起医生的手腕，指尖冰凉，“我是AB型！我和他血型一样！医生，抽我的血！快抽我的！”
医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小姑娘，你体重够吗？献血得符合标准……”
沈知言语速飞快，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上个月刚体检过，没问题！医生，求你了，他不能有事！”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医生的手背上，“抽我的血！多少都行！”
“唉，AB型血最犯愁了。”医生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登记表，“快去三楼献血科登记，跟他们说急诊用的，我这边让护士先准备。”
沈知言接过表格，手指抖得几乎写不成字，跑到三楼献血科时，她差点撞翻护士台，把表格拍在桌上：“我要献血！AB型！急诊抢救用！”
护士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让她坐下量血压：“姑娘你别急，先填表……”
“别填表了！赶紧抽！”沈知言把胳膊伸过去，袖子撸得老高，“他等着呢！多抽点！抽400cc！”
“不行不行！”护士连忙按住她，“你体重不够，就算急用，一次最多200cc，你这脸色这么差，先喝点糖水……”
“我没事！”沈知言甩开护士的手，眼睛死死盯着采血针，“抽！400cc！快！”
针头扎进血管的瞬间，她甚至没觉得疼，只是看着暗红的血液顺着管子流进血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厉承州，你给我撑住。当400cc血袋快满时，她感觉头晕目眩，却还是对护士说：“不够……再抽一点……”
“小姑娘你不要命啦！”护士赶紧拔掉针头，按住她的针眼，“400cc够了！你再抽就休克了！”
沈知言被按在椅子上，看着护士贴上标签，写上“厉承州”三个字，才终于松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胳膊，又看了看抢救室的方向，喃喃道：“厉承州……我把我的血给你了……你要是敢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却又涌了上来，走廊里传来护士跑动的声音，血袋被迅速送往抢救室，沈知言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晃地走回抢救室外，继续盯着那盏猩红的灯，像守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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