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沈知言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攫住。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反手拧开水龙头，让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住自己压抑的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眼眶瞬间涨得通红。
她扶着洗手台喘息，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眼下更深的青影，轻轻叹了口气。
怀孕七周，孕吐像精准的闹钟，准时在每天清晨和午后报到，连带的还有怎么睡都睡不够的疲惫，以及闻到任何油烟味就想皱眉的食欲衰退。
但这些，厉承州还不知道。
昨晚他加班到深夜，回来时她己经“睡着”，其实正蜷在被子里强忍胃里的不适。
她太了解他了，上次体验分娩疼痛时红了眼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每天这样遭罪，恐怕下一秒就要把她绑回家，连律所的门都不让她踏出去，说不定真的会暂停所有工作守着她。
“知言？醒了？”卧室里传来厉承州带着睡意的声音，她连忙掬了把冷水拍在脸上，深吸一口气，才用最平常的语气应道：“嗯，去洗把脸。”
走出洗手间时，厉承州己经坐起身，揉着眼睛看她：“脸色怎么这么白？”
“可能……昨晚没睡好。”沈知言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走到衣柜前挑衣服，指尖微微发颤，“没事，老毛病了。”
厉承州没再多问，只是起身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然今天别去律所了，让营养师炖了汤，在家休息。”
“不行，今天要开庭……”
“那我送你去，开完就回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不放心，”他打断她，“你和宝宝最重要。”
沈知言的心微微一软，却也更坚定了隐瞒的念头，她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亲，努力挤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知道啦，厉大总裁，快去洗漱吧，不然要迟到了。”
整个上午，沈知言都在和席卷而来的困意搏斗，趴在走廊的椅子上小憩了十分钟，胃里又是一阵抽搐，她强撑着开完庭，眼前的字迹却渐渐模糊，终于签完庭审笔录，在没人的角落喝了口温水，才压下那股泛酸的感觉。
中午十二点，厉承州果然准时出现在法院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和一个印着有机蔬菜标志的纸袋。
“炖的鲈鱼汤，还有你爱吃的清炒西兰花，加了点柠檬汁，开胃。”他揽着她上车，将餐盒打开。
保温桶打开的瞬间，浓郁的鱼腥味混合着姜片的味道扑面而来，沈知言的胃猛地一缩，喉头涌上一股酸水，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怎么了？”厉承州正把汤盛进碗里，抬头见她脸色煞白，眉头立刻蹙起，“不舒服？”
“没……没有。”沈知言飞快地别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让自己适应那股味道，“可能……有点饿了。”
她看着那碗奶白的鲈鱼汤，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卖相极好，是厉承州特意去刺、少盐、加了她喜欢的香菇。
可此刻在她眼里，却像一场无声的考验。
“快尝尝，温度刚好。”厉承州把勺子递给她，眼神里满是期待。
沈知言接过勺子，她深吸一口气，舀起一小勺汤，屏住呼吸喝了下去。汤很鲜，鱼肉也炖得极烂，但那股隐隐的腥味还是顺着喉咙滑下去，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强忍着没有立刻吐出来，咽下去的瞬间，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好喝吗？”厉承州看着她，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嗯，”沈知言用力点头，挤出一个笑容，甚至又舀了一勺鱼肉，“很好喝，谢谢你，承州。”为了让他安心，她几乎是捏着鼻子，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汤和半盘西兰花都吃了下去。
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胃里的抗议声越来越大，她只能不停地喝水，用温水压下那股恶心感。
厉承州见她把餐盒吃得干干净净，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帮她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汤汁：“乖，多吃点才有力气。下午送你回家睡一觉，别太累了。”
“我没事，案子还没忙完。”沈知言摇摇头，把空餐盒推到一边，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看着厉承州离开的背影，沈知言再也撑不住，猛地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刚才强咽下去的食物化作酸水涌出，胃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灼烧般的疼痛，她扶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
她知道，这份隐瞒是暂时的，可在厉承州那双总是盛满疼惜的眼睛里，她只想做那个永远坚强、不让他担心的沈知言。
凌晨三点，厉承州是被身侧异常的热源烫醒的。
沈知言蜷缩在他臂弯里，平日里温软的身体此刻却烧得像团炭火，他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指腹刚触到那片滚烫的肌肤，心就猛地一沉——那温度绝非寻常的燥热，是病态的、灼人的烫。
“知言？”他低唤一声，声音里透着紧绷的慌。
怀中人轻轻哼了一声，意识似乎在混沌中沉浮，眉头痛苦地蹙着，嘴唇干得有些起皮。
厉承州掀开被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以及额角细密的冷汗，不仅仅是发烧，她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哪里不舒服？”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起来，掌心贴在她后颈，那热度让他心口发紧。
沈知言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头……晕……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阵熟悉的恶心感涌上来，她下意识捂住嘴，却只发出几声压抑的干呕。
厉承州瞬间明白了。孕吐。
这几周来，她的孕吐反应越来越剧烈，胃口很差，人也瘦了一圈，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想到会突然发烧。
“是不是很难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手臂却将她抱得更紧，“乖，我们去医院。”
他打横抱起她，往日里她总笑着说自己能行，让他安心工作，可此刻在他怀里，她毫无力气。
走出卧室时，他脚步极稳，心却乱了。
凌晨三点的医院急诊室，厉承州抱着沈知言冲进急诊，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医生检查后，皱着眉说出“妊娠剧吐引发的脱水和低烧”时，厉承州的心沉到了谷底。
“医生，她怎么会突然发烧？”他追问。
医生一边开着检查单，一边看向他，眼神里有些复杂：“先生，病人之前己经因为妊娠剧吐来过好几次医院了，输液、止吐……情况一首不太稳定。孕妇用药受限，这次可能是孕吐加重加上休息不好，才引发了低烧。”
“……来过好几次？”厉承州愣住了，指尖微微收紧，怀里的沈知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安地动了动。他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过医院？他每天早晚都问她情况，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好多了”。
“是啊，”护士在一旁准备输液器具，低声补充了一句，“前几天来的时候，她还说别告诉家里人，怕先生担心。”
厉承州只觉得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混杂着愧疚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他一首以为自己足够关心她，却不知道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甚至连来医院都瞒着他。
孕妇能用的药少之又少，医生最终决定以物理降温为主。
整个后半夜，厉承州几乎没合眼，他守在病床边，不停地用温水沾湿毛巾，轻轻擦拭着沈知言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用这种方式帮她降温。
毛巾换了一盆又一盆，水从温变凉，他的动作却始终轻柔而耐心。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泛白，沈知言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了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
厉承州放下手中的毛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先是对上白色的天花板，然后慢慢聚焦，落到了床边的人身上。
西目相对，她看到厉承州眼底浓重的疲惫和那一圈刺目的红血丝，心里泛起疼。
“承州……”
厉承州立刻凑上前，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知言，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头还晕不晕？”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他压抑了一整晚的担忧。
沈知言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感觉很好，我们回家吧。”
厉承州盯着她，眼神里是不信和更深的疼：“你又骗人。”
他顿了顿，“医生都告诉我了，你来了好几次医院，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知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真的没事……”
“知言，”厉承州打断她，“以后不准再瞒着我，后面厉氏的工作我会交给副总，你也别去上班了，我就在家陪着你。”
沈知言猛地抬头看他，有些着急：“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瞒着你！你那么忙，公司那么多事，你陪着我……也没办法分担我的痛苦啊，你陪着我，我会觉得压力很大。” 孕吐的折磨是身体上的，她不想他再为她操心，徒增心理负担。
厉承州看着她，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下一秒，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冲动：“那我们不生了。”
沈知言愣住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有些哭笑不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带着无奈和纵容：“厉承州，你又犯傻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刻意放得很轻，指尖在小腹上轻轻抚摸，“你听听，爸爸刚才说的话多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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