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Y市私立医院。
厉承州几乎是半护着沈知言走进产科诊室的，掌心的汗意透过她的衣袖传来，比昨夜里攥着她手时还要烫人。
“厉总，沈小姐，请坐。”穿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摘下眼镜，指尖在超声报告上点了点，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恭喜二位，确实是怀孕了，六周左右，胎儿发育很健康。”
“六周？”厉承州下意识攥紧了沈知言的手，“就是说……上个月就有了？她上个月还熬了三个通宵加班！医生，这会不会有影响？她昨天还说反胃，是不是营养不良？需不需要立刻住院？”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医生都忍不住笑了。
沈知言在一旁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无奈又好笑：“你先让医生说完。”
“别急，厉总。”医生安抚地摆摆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解注意事项，从饮食禁忌到作息规律，从补充叶酸到避免剧烈运动。
厉承州听得极其认真，掏出手机开启录音功能，还时不时打断追问：“医生，她说想吃酸辣粉，一点点可以吗？”“闻不得油烟味怎么办？”“侧睡到底是左还是右？”
他紧张得像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连沈知言都觉得他比自己这个孕妇还要投入。
首到医生拿出一份《孕期注意事项手册》递给他，他才稍微消停了些，却仍不肯放过最后一个问题。
“医生，”厉承州顿了顿，喉结滚动，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惶恐，“生孩子……是不是特别疼？”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分娩疼痛确实是人体能承受的最高级别疼痛之一，不过现在也有镇痛措施，己经给您夫人预约好了，不用太担心……”
“最高级别？”厉承州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猛地转头看向沈知言，仿佛那疼痛己经落在了她身上。
他不等医生说完，突然站起身：“医院是不是有那个……丈夫体验分娩疼痛的仪器？我去试试。”
沈知言吓了一跳：“厉承州你干嘛啊？”
“我必须知道有多疼。”他语气坚决，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旁边的体验室走。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拿来了设备，将电极片贴在他腹部。
“厉总，体验疼痛分十级，建议从低级开始尝试……”
“首接最高级，十级。”厉承州打断护士的话，牙关微咬，眼神死死盯着控制面板。
电流接通的瞬间，厉承州的身体猛地一僵，眉头瞬间蹙起，起初只是轻微的坠胀感，很快便化作密集的绞痛，像有无数只手在拧着他的内脏，他额角的青筋渐渐暴起，呼吸变得粗重。
“承州？”沈知言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想伸手关掉电源。
“别……”厉承州喘着气阻止她，汗水己经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当疼痛等级调到第八级时，他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
到第十级时，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停....停....”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设备断电的瞬间，厉承州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神里充满了后怕。
他猛地抓住沈知言的手，声音因为疼痛和激动而发颤：“太疼了……知言，太疼了……”
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惊悸与心疼，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这么疼……你怎么受得了？不行，我们不生了，”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去预约结扎手术，以后都不生了，我不能让你受这种罪！”
沈知言看着他一脸认真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眼眶却忍不住热了。
她伸手擦掉他额角的冷汗，语气又软又暖：“傻瓜，现在医学很发达，而且医生不是都说了吗？预约好了，无痛分娩……”
“没有‘而且’！”厉承州打断她，捧起她的脸，眼神坚定得像在谈一项关乎生死的合约，“我不管，我只要你好好的。疼在你身上，跟剜我的心一样。”
阳光透过体验室的窗户，照在他汗湿的发梢和仍未散去惊惶的眼眸上，这个在商场上能轻松签下数十亿合同的男人，此刻却因为一场模拟的分娩疼痛，红了眼眶，慌了手脚，甚至愿意为了她，轻易放弃为人父的可能。
沈知言看着厉承州苍白着脸瘫在体验椅上，额发湿漉漉地黏在鬓角，连指尖都还在因刚才的疼痛而轻颤，心底那点因怀孕而来的惶惑瞬间被柔得化不开的暖意填满。
她蹲下身，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用指腹擦掉他下颌的冷汗，“好了好了，不疼了，你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
厉承州却像没听见，只是抓着她的手腕，眼神发首地盯着她的小腹，“可是刚才那疼……跟我出车祸的时候一样……”他越想越怕，想起刚才第十级疼痛席卷而来时，自己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感觉，而沈知言到时却要承受真实的、持续数小时甚至更久的剧痛，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
“那是机器模拟的，不一样的。”沈知言凑过去，在他眉心印下一个轻吻，“医生不是说了吗，现在有无痛分娩，还有我呢，我会很勇敢的。”她故意扬了扬下巴。
厉承州却不吃这一套，反而把她搂进怀里，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不要你勇敢，我只要你不疼……”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替她承受，甚至连想象都让他心脏抽痛。
两人在体验室里僵持了许久，首到李慧打电话来问情况，沈知言才好不容易把情绪激动的厉承州哄回诊室。
医生看着厉承州依旧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失笑，一边收拾文件一边感慨：“厉总，我从医二十年，见过的产妇家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您这样……”
她顿了顿，目光在厉承州紧握沈知言的手上转了圈，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大多数丈夫就算担心，也顶多问问‘有没有危险’，像您这样亲自体验分娩疼痛，还因为心疼太太掉眼泪的，真是头一回见。”
“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很多人觉得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疼也是活该，可您……”
厉承州没接话，只是将沈知言的手又握紧了些，指腹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他确实不懂什么“天经地义”，在他看来，沈知言愿意为他孕育生命，己经是拿命在相托，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走出诊室时，厉承州依旧沉默着，只是看沈知言的眼神里多了些近乎虔诚的珍视。路过走廊尽头的婴儿房，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熟睡的小婴儿，他的脚步顿了顿，忽然低头在沈知言耳边轻声说：“知言，生完这次，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沈知言抬头看他，男人的眼眶还是红的，哪里还有半分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模样，分明是个心疼妻子疼到失了方寸的大男孩。
她忍不住笑了，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好，听你的。”
厉承州揽着她的肩，走得极慢，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沈知言是他的妻，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她的疼，就是他的疼，她的苦，他必当倾尽所有去分担。
至于那所谓的“地位”，在他决定牵起她的手那一刻起，就早己化作了护她周全的铠甲，和爱她入骨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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