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晚期的身体像一艘不堪重负的船，吃水太深，每一步都笨拙而沉重。
沈知言的脚踝和小腿肿得发亮，皮肤绷紧，轻轻一按就是一个迟迟不散的浅坑。
曾经合脚的鞋子早己束之高阁，连厉承州特意让人定制、加大了两个尺码的软底羊皮便鞋，也需他亲自蹲下身，小心翼翼托着她浮肿的脚踝，一点一点费力地塞进去。
他温热的手指拂过沈知冰凉的皮肤，眉头锁得死紧，“知言，”他半跪在地毯上，仰头看她，声音带着疼惜，“算我求你，别去律所了。欧洲工厂那边，我让副总过去盯着。我…我的陪产假也和董事会报备好了，就在家陪你。”
他掌心覆上沈知言隆得极高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家伙不耐烦的踢打，眼神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你这身子，我看着心惊。”
沈知言抬手，指尖描摹过他微蹙的眉间，他眼底的青色是连续几夜处理欧洲紧急事务熬出来的。
“承州，”沈知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尽管腰背的酸痛和腹部的下坠感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厉氏在欧洲的布局刚起步，这个关键节点，你不在，不合适。再说，”我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厚厚的卷宗上，封面贴着“公益援助”的标签，“张女士那个案子，明天就开庭了。她被丈夫打断了三根肋骨，差点丢了命，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答应过她，一定帮她离开那个人间地狱。再给我一天，就一天。等这个庭开完，我立刻回家，专心等我们的宝宝，好不好？” 沈知言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紧抿的唇角，试图抚平那份固执的担忧，“放心，我会小心再小心。”
他深深地看着沈知言，最终，所有的坚持在她眼底的恳求前败下阵来，终究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妥协般地低下头，额头抵着沈知言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说不过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结束马上给我电话。”
“嗯，一言为定。” 沈知言轻声应允。
翌日，法院的国徽在初夏的阳光下反射着庄严肃穆的光，厉承州亲自开车送沈知言。
车子稳稳停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下，他绕过车头替沈知言打开车门，一手护在她腰后，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法院门口，颀长挺拔的身影引来无数或好奇或侧目，他却浑然不觉，所有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结束了立刻出来，别多停留，嗯？”他低声叮嘱，指腹着沈知言的手背。
“知道了，厉总！”助理小刘己经在安检口等待，沈知言努力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快去公司吧，欧洲那边不是还有视频会议等着你？”
他的特助适时打来电话，“厉总，欧洲工厂那边有紧急情况，生产线出了点技术故障，急需您视频会议拍板。”
厉承州的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看看沈知言，眼神里是十万分的不情愿。
沈知言轻轻推了他一下：“快去吧，正事要紧。我这边一结束就给你电话。”
他最终只能点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沈知言身上，像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结束就联系我。”
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坐进宾利，车子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沈知言才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踏上那象征着秩序与公正的台阶。
庭审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张女士丈夫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医院的伤情鉴定、邻居的目击证词、警方的出警记录）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法官当庭宣判准予离婚，并立即签发了人身安全保护令，严厉禁止被告靠近、骚扰张女士及其家人。
看着身旁张女士激动得捂住嘴、无声流泪的样子，沈知言疲惫的身体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份工作，总归是有意义的。
走出庄重的审判大厅，外面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助理扶着沈知言，一边走一边兴奋地小声说着后续安排。
沈知言不想麻烦厉承州再跑一趟，法院门口车水马龙，打车需要走到侧面的马路旁，她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刚走到路边，正准备抬手示意出租车——
“沈律师！”
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从侧后方炸响，带着浓重的酒气。
沈知言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回头。
是张女士的丈夫！那个刚刚被法庭剥夺了妻子、又被勒令不得靠近的被告！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眼睛布满红血丝，死死地瞪着沈知言，脸上是扭曲的憎恨。
他显然喝了不少，脚步踉跄，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臭味。
“沈知言！”他嘶吼着她的名字，唾沫星子飞溅，“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臭娘们！撺掇我老婆跟我离婚！我他妈什么都没了！工作也丢了！家也没了！”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你想干什么！”助理小刘立刻挡在我身前，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保安！警察！”
“滚开！”男人像疯了一样，一把狠狠推开瘦弱的助理，助理小刘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知言，本能地想后退躲避，可笨拙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眼睁睁看着那张因暴怒而狰狞的脸迅速逼近，那双穿着脏污皮鞋的脚猛地抬起，带着一股破空的风声和毁灭一切的恶意，狠狠踹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啊——！”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撕裂了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深处轰然炸开。一股温热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地从腿间奔流而下，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裤袜，黏腻、温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沈知言甚至听到了自己骨骼发出的不堪重负的闷响。
“呃……” 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沉重沙袋，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视野天旋地转，刺眼的阳光变成了模糊晃动的光斑，耳边是尖锐的耳鸣，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助理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啊！打人啦！孕妇！快来人啊！救命——！”
法院门口的安检人员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冲了过来，试图制服那个仍在狂叫咒骂、还想扑上来的男人。
混乱的脚步声、惊呼声、呵斥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沈知言身体的剧痛变成了麻木的钝感，一股更深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椎深处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西肢百骸。
沈知言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气息随着那温热的液体在急速流失，腹中那个一首不安分的小生命，此刻也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孩子…我的孩子…” 我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抽离，视野的边缘开始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就在那片黑暗即将完全覆盖意识的最后一瞬，一个遥远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嘈杂和麻木，扎进她濒临涣散的神经。
是助理小刘那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似乎正对着手机疯狂解释着什么：
“厉总！厉总您快回来！沈律师出事了！”
视野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只有一个念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灭顶的恐惧，死死地钉在沈知言的意识深处：
这孩子……我们的孩子……还能等到……爸爸回来吗？
刺耳的、撕裂空气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最后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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