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亳州城墙根下浮沉，朱寿褪去锦袍，粗麻短打被夜雾洇成深灰。亲卫将浸透药汁的布巾递来时，腐尸的甜腥气仍黏在鼻腔。"鬼市开闸了。"少年压低的声音带着颤，"西水门棺材铺后墙，得钻狗洞。"
青砖缝里渗出的阴风卷着纸钱灰，朱寿蜷身挤过墙洞的刹那，硫磺味混着驴胶的焦臭首冲天灵盖。百盏幽绿的灯笼悬在头顶，灯罩竟是用整张驴皮绷成，半透明的皮膜下晃动着浑浊的油脂。
"新到的棺材皮——"嘶哑的叫卖声从一口柏木棺里飘出。棺盖半掀，露出满坑驴胶块，烛光下泛着血玉般的红光。枯手抓起胶块敲击棺板，梆梆声如击朽木："三两金换一命！"
朱寿的靴尖碾过满地胶屑，暗红的碎渣像凝结的血痂。忽有铁链哗响，三具盖白布的尸首被独轮车推过市集，尸身手指垂落处，金线绣的"御"字在布角一闪而没。
"金丝盏的尾货！"蹲在棺椁间的秃头药贩突然吆喝，掌心托着半盏燕窝。鎏金底款被硬生生刮花，残留的"内"字缺口却透出玉色荧光——正是停尸房那枚碎片的母体。
朱寿抛过一锭雪花银："有多少？"
药贩的独眼在银光里眯成缝："官爷说笑，这玩意儿..."话未说完，朱寿的匕首己抵住他喉结，刃面映出后方黑影——两个戴弥勒面具的白莲教徒正从棺后探头！
"轰！"
左侧药垛猛然爆燃，硫磺烟尘吞没巷道。朱寿拽着药贩滚进空棺，灼热的碎木如雨砸落棺盖。烟尘稍散时，独眼药贩的太阳穴上多了支吹箭，箭尾白莲纹在火光中舒展。
"弥勒赐福——"
嘶喊声从火场外传来。朱寿踹开棺盖，只见流民如潮水涌向街心佛坛。丈高的弥勒幡下，黄袍道人正将血红的药汤分注入粗陶碗。
"波斯红花混尸油，喝一口登极乐！"道人法杖指向朱寿藏身的棺堆，"妖人作祟阻圣药！"
人群骤然回头，百双赤红的眼在火光里燃烧。朱寿急退后撤，脊背撞上冰冷的铁笼——笼中孩童抓着栅栏咳喘，飞溅的血沫在弥勒幡上绽开点点红梅。
"娘..."病童的指甲在笼壁刮出带血的沟痕，瞳孔己涣散成灰雾，"棺材...好冷..."
朱寿劈开铁锁时，黏稠的黑血正从孩子嘴角涌出。他扯下弥勒幡裹住幼童，幡角金线突然崩断——线头处缠着半干的红花瓣，正是御药房失窃的波斯藏红花！
混乱中有人拽他衣袖。卖燕窝的秃头药贩竟未死透，染血的独眼瞪着朱寿腰牌："九重...塔..."枯指在泥地划出三横一竖便猝然僵首。
火把的光柱刺破浓烟。"官府拿人！"喝令声伴着弩机上弦的咔嗒声迫近。朱寿抱起尚有温热的尸身隐入暗巷，孩童绵软的手臂垂落，袖管滑出一把药匙——青铜匙柄刻着太医院蛇杖徽，匙心却嵌朵鎏金白莲。
破晓前，朱寿立在城西乱葬岗。新掘的土坑里，小尸体被弥勒幡层层包裹。当铁锹埋下最后一抔土时，远处九层木塔的剪影在雪青天幕上浮现。塔尖金铃无风自动，清音荡过荒冢累累的野地。
"那是药商公会的镇妖塔。"老药农的烟锅在坟茔间明灭，"底下埋着吃人的棺材。"
朱寿着青铜药匙的莲心。金铁交鸣声突然刺破晨雾，一队黑甲骑兵正沿官道驰来，马鞍旁悬着的鎏金药箱撞得叮当乱响——箱盖缝隙处，几缕金丝燕窝绒在风里飘如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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