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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苇荡寒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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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淤泥糊满了全身,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河水的腥气与脏腑撕裂般的疼痛。朱厚照被周昂和许泰半拖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昌江边粘稠的泥滩里。钱宁的惨哼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扯着肩胛骨上那支狰狞的断箭。芦苇丛高密,在暮色渐合的秋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将他们仓惶的足迹和沉重的喘息吞没。

“公爷…撑住…前面…有亮光…”许泰的声音嘶哑破碎,拖着钱宁的手臂肌肉虬结贲张,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淌下。他指向芦苇深处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橘黄。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此刻却像绝境中唯一的浮木。

苇丛豁然分开,腥冷的河风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被洪水蹂躏过的狼藉滩地。几间用芦苇、泥巴和破烂船板勉强搭就的棚户歪斜地挤在一起,墙缝里塞着枯草挡风。棚前空地上,几块石头垒着个熏黑的土灶,灶上架着一口豁了口的铁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的、看不出内容的糊糊,散发出野菜和劣质糙米混合的、令人毫无食欲的气味。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围在灶边,用破木勺搅动着,眼神空洞麻木。几个光屁股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癞皮狗,咯咯的笑声在死寂的滩涂上显得格外刺耳又凄凉。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棚户旁,就着最后的天光,用粗糙的骨针费力地缝补着一张破渔网。听见动静,他猛地抬起头——正是船上那个沉默寡言的老船工!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朱厚照几人浑身泥泞、钱宁肩头还插着断箭的惨状时,骤然收缩。他放下骨针,佝偻的背脊似乎挺首了一瞬,像一头被惊扰的老狼,随即又塌陷下去,布满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哑地朝棚子里吼了一声:“三娘!拿点草灰和干净布头来!” 他站起身,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见惯了苦难的平静,“后生,抬进来吧。这鬼地方,阎王都懒得收税。” 他指了指最大也最破的一间棚子。

棚内狭小昏暗,弥漫着浓重的鱼腥、汗臭和潮湿霉烂的气息。地上胡乱铺着厚厚的干芦苇,便是床铺。朱厚照被安置在角落,身下的芦苇杆硌得他生疼。周昂撕开钱宁肩头染血的布衣,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和深深嵌入的断箭。箭簇带着倒刺,周围皮肉翻卷,黑红的血不断渗出。钱宁疼得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忍着点!”周昂的声音冷硬如铁,毫无波澜。他拔出腰间的短匕,在油灯跳跃的火苗上飞快燎过,眼神专注得可怕。没有麻沸散,没有金疮药,只有老船工递过来的一碗浑浊的劣酒。

“啊——!!!” 匕首剜进皮肉,挑开倒刺的瞬间,钱宁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被许泰死死按住。血腥味混合着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朱厚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别过头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是没见过血,宫里的廷杖、演武场的操练,但那都是隔着距离的、甚至带着观赏意味的“血色”。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个人被活生生地剜肉剔骨,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叫,感受着那濒死般的挣扎,是另一种维度的冲击。帝王的身份在这一刻毫无意义,他只是一个被死亡和剧痛震慑住的普通人。

伤口用草木灰厚厚敷上,再用破布条紧紧缠裹。钱宁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在芦苇铺上,只剩出气多进气少。老船工默默地又递过来一碗浑浊的菜糊糊,放在朱厚照脚边,便佝偻着背出去了,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只是寻常。

“公爷,多少吃点。”许泰端着自己那碗糊糊,声音疲惫不堪,脸上也沾着泥点和溅上的血迹。他警惕地嗅了嗅碗里的东西,才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着碗里灰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几片煮得发黑的野菜叶沉浮其中,胃里又是一阵抽搐。在宫里,这等猪食都不如的东西,连喂狗的资格都没有。他犹豫着,腹中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那是冰冷的河水、极度的惊吓和长时间的体力透支带来的强烈抗议。他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河边妇人麻木搅动铁锅的样子,想起那些在泥地里追逐瘦狗的孩子。他颤抖着伸出手,捧起那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壁粗糙,带着油腻和洗刷不掉的烟火气。他屏住呼吸,猛地灌了一大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土腥、苦涩野菜和霉变谷物味道的糊状物冲入喉咙,黏腻粗糙,刮擦着食道。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硬生生咽了下去。一股劣质的、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生存的热量,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在冰冷的身体里扩散开。他捧着碗,看着碗壁上粗陋的纹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尝到了“活下去”的滋味——粗粝、苦涩、难以下咽,却别无选择。

“老丈,”朱厚照放下碗,声音因虚弱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而有些沙哑,他看向蹲在门口阴影里默默抽烟锅的老船工,“多谢救命之恩。敢问老丈名讳?此地……怎会如此?”

老船工吧嗒了一口劣质的旱烟,辛辣的烟雾在棚内弥漫。他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抬了抬,又垂下去,盯着地面:“陈三。打渔的,也烧过几年窑。” 他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这鬼地方?呵,昌江发大水,堤是官老爷修的豆腐渣,冲垮了,淹了窑场和匠户村子。官仓?官仓的米早叫耗子啃空了!上头拨的赈灾粮款?层层盘剥,到我们嘴里,就剩这点刮锅底的糊糊!能活着,就算阎王爷开恩了!” 他猛地磕了磕烟锅,火星西溅,语气里压抑着火山般的愤懑。

“烧窑?”朱厚照捕捉到关键,“老丈是说景德镇的民窑?”

“民窑?官窑!”陈三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管他民窑官窑,在那些狗官眼里,都是给他们下金蛋的鸡!定额压死人,稍有不顺,轻则鞭笞,重则枷号示众!工钱?层层克扣,拿到手的还不够买盐!前些日子,浮梁县衙为了赶制一批御用龙缸,逼着匠户日夜赶工,窑火不能熄!一个老把式,熬了七天七夜,一头栽进窑膛里,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他儿子去衙门讨说法,被衙役打断了腿,扔在乱葬岗!狗官!都是狗官!还有那坐在金銮殿上的狗皇帝!只顾自己快活,哪里管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

“狗皇帝”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厚照的心口!他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是天子!他是万民之主!竟被一个卑贱的、他刚刚还心存感激的老船工,指着鼻子骂作“狗皇帝”!一股被冒犯的滔天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下意识地就要厉声呵斥!

然而,目光扫过这间西壁透风的破棚,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钱宁,扫过许泰、周昂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污垢,最后落在自己手中那只豁口粗碗里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灰绿色糊糊上……那声呵斥,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他想起了自己离宫时那点可笑的“体察民情”的念头,想起了通州码头的喧嚣,想起了漕河上那致命的追捕之箭……他有什么资格呵斥?他此刻的狼狈,他赖以活命的这碗糊糊,甚至脚下这片被洪水蹂躏的土地,不正是他这位“狗皇帝”治下的“煌煌盛世”吗?

怒火在羞耻和冰冷的现实面前,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屈辱的余烬,在心底闷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颓然地松开了拳头,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苍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蹭到了陈三身边,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同样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另一只粗陶碗,碗里是半碗浑浊的糊糊。他看看陈三,又看看朱厚照,小声说:“爷爷…这个碗…给那个受伤的叔叔…” 他声音细弱蚊蚋。

陈三布满老茧的大手接过碗,动作却放轻了许多。他看了一眼朱厚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碗递给了守在钱宁身边的周昂。周昂接过,小心地给昏迷中的钱宁喂了几口。

朱厚照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男童递过来的那只碗上!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粗陶碗,厚实笨重,碗沿甚至有个小小的豁口。然而,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碗的内壁上,用极其拙劣的笔触,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小鸟!圆头,短尾,翅膀奋力张开,那笨拙的姿态,那被禁锢在粗陶碗壁里的挣扎模样——竟与他那只沉入漕河底的腌菜碗,如出一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从周昂手中夺过那只碗!粗粝的陶壁摩擦着掌心,豁口硌着手指。他颤抖着,将碗翻过来,凑到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碗底,沾着几点干涸的、不起眼的泥点,还有几粒细小的、灰白色的瓷砂!

是它!

竟然真的是它!

那只被他嫌弃、被他丢弃在乾清宫地毯上、又沉入漕河底的粗陶腌菜碗!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老船工陈三的孙子手中?成为他们赖以活命的食器?

冰冷的河水,致命的箭矢,江彬狰狞的眼神,老船工痛骂的“狗皇帝”,还有眼前这只失而复得、沾满苦难痕迹的粗碗……无数碎片在朱厚照混乱的脑中猛烈撞击!那只碗壁上的小鸟,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正用那歪扭的姿态,无声地嘲笑着他所有的自以为是和狼狈不堪。碗底的泥点和瓷砂,如同烙印,滚烫地灼烧着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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