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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窑火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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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家的草棚低矮潮湿,泥墙裂缝里塞着枯草,勉强抵御着昌江飘来的湿冷寒气。昏黄的油灯苗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棚内几张疲惫绝望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朱厚照蜷缩在角落的芦苇铺上,浑身酸痛,冰冷的河水似乎还浸在骨髓里。那只失而复得的粗陶碗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碗壁的豁口硌着掌心,碗底沾着的细小瓷砂和泥点,如同烙印,滚烫灼人。

“狗皇帝”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棚外呼啸的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江彬那暴戾的箭矢破空之音。他贵为天子,此刻却如丧家之犬,栖身于这风雨飘摇的腌臜之所,被自己理应庇护的子民唾骂,还要靠这粗碗盛着的、猪食般的糊糊活命。羞耻、愤怒、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恐惧,在冰冷的躯壳里翻腾冲撞。他下意识地将那只粗碗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来自真实世界的锚点。

“爷爷…爹…爹还能回来吗?”角落里,那个瘦小的男童蜷在破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望着沉默抽烟的陈三。

陈三佝偻的背影猛地一僵。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里明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一滴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他没有回答孙子的问题,只是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磕着烟锅,仿佛要将满腔无法言说的悲愤都磕进这冰冷的泥土里。

“娃儿,睡吧。”一个同样枯瘦、脸上带着麻木哀戚的妇人——陈三的儿媳,木然地拍着孩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朱厚照的心被那滴无声的泪狠狠揪住。他想问,却又不敢问。那沉甸甸的悲怆,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猛地撞开了本就虚掩的棚门!

“陈老爹!陈老爹!不好了!柱子哥…柱子哥他…他顶不住了!”一个满脸烟灰和汗水的年轻匠户闯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站立不稳。他身后,两个同样狼狈的汉子,正半架半拖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被架着的人正是陈三的儿子,陈柱。他浑身沾满了窑灰和干涸的泥浆,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气,嘴唇干裂出血口,眼睛半睁着,却毫无神采,只有痛苦在空洞的眼底弥漫。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手——原本应是窑工赖以生存的灵巧双手,此刻却像两块烧焦的木头!手掌、手臂上布满了骇人的水泡和焦黑的燎痕,皮肉翻卷,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后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柱子!”陈三儿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扑了过去。

“爹!”男童也吓得大哭起来。

陈三手中的烟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扑到儿子身边,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想碰触那惨不忍睹的伤处,却又不敢落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

“怎么回事?!”朱厚照猛地站起身,声音因震惊而变调。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惨剧,比任何奏折上的描述都更血腥,更首观,更令人窒息。

“是窑!是那口该死的龙缸!”架着陈柱的一个汉子双眼赤红,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里是刻骨的仇恨,“王公公…督陶衙门的王公公!他疯了!宫里限期要的龙缸,尺寸太大,窑火温度总差那么一点,釉色烧不出‘霁蓝’!他就逼着我们没日没夜地守窑!柱子哥是掌火的老把式,连着熬了七天七夜,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刚才…刚才他累得栽倒,半边身子…半边身子扑在了刚开窑、还没完全冷却的龙缸口上!那缸壁…那缸壁还红得烫人呐!”

“王公公…王公公怎么说?”另一个汉子声音嘶哑,带着绝望,“他…他就站在旁边看着!柱子哥惨叫,他只嫌吵!让人拖开…说…说别污了御用的龙缸!工钱…抚恤…提都没提!只说…耽误了工期,我们所有人都得吃挂落!” 他猛地一拳砸在泥墙上,簌簌落下土块。

“畜生!” 许泰听得怒发冲冠,手己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刃上,眼中杀机迸现。周昂虽沉默,但绷紧的下颌线如同刀刻,眼神冷得骇人。

朱厚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他看向陈柱那双被生生烤焦的手,那不形的痛苦,再看向陈三那张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布满泪痕的老脸,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手中那只粗陶碗上。碗壁上那只奋力挣扎的小鸟,此刻仿佛在无声地尖啸!这就是他“煌煌盛世”下的真相?这就是他御案上那些精美绝伦的贡瓷背后,所吞噬的血肉?!

“药…药…”陈三儿媳哭喊着,翻遍棚内所有角落,只找出几片干枯的、不知名的草叶,绝望地揉碎了想敷在丈夫恐怖的伤口上。

“没用的…”陈三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死死抓住儿子冰凉的手腕,浑浊的老泪大颗大颗砸在儿子焦黑的皮肉上,“没用的…柱子…爹没用…爹救不了你…” 那声音里的绝望,如同沉船坠入无底深渊。

朱厚照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焦糊的气味和绝望的哭嚎在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猛地看向许泰和周昂,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某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而扭曲变调:“药!去弄药!最好的金疮药!去镇上!去抢!去偷!给朕…给我弄来!快!!”

许泰和周昂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黑影,瞬间消失在棚外呼啸的寒风中。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陈柱灰败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想最后看一眼哭嚎的妻子,看看惊恐的儿子,看看绝望的老父…最终,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彻底下去。那双焦黑变形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肮脏的芦苇铺上,如同两截枯死的、被窑火彻底吞噬的残枝。

棚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三儿媳的哭嚎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随即扑倒在丈夫尚有余温的尸身上,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男童吓得呆住,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爹——!”

陈三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一棵被雷电劈中的枯树。他没有哭喊,没有扑上去,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抓着儿子手腕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曾无数次揉捏瓷土,此刻却如同失去了所有筋骨,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那双焦黑的手,又缓缓抬起,越过哭泣的儿媳和孙子,越过朱厚照,望向棚外漆黑一片、寒风呼啸的夜空,望向那窑火熊熊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灰烬,以及灰烬深处,那淬了毒、凝了血的、无声的诅咒。

朱厚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手中那只粗陶碗变得无比沉重,碗壁上小鸟的涂鸦,此刻像一张无声嘲笑他的鬼脸。他刚刚吼出的“弄药”命令,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他救不了任何人。他甚至救不了自己逃离那无形的巨网。他所谓的“微服私访”,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他目睹了,他听到了,他甚至愤怒了,可结果呢?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匠户家庭的顶梁柱,就在他眼前,被那冰冷的、只属于皇家威仪的“龙缸”活活吞噬!

棚内只剩下妇人压抑到极致的抽噎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在呼啸的寒风中,如同昌江呜咽的挽歌。油灯苗猛地一跳,爆出一朵灯花,将陈三那张死寂如灰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那只粗陶碗,被朱厚照无意识地越攥越紧,碗底的瓷砂深深嵌入他的掌心,渗出血丝,混着泥污,和他此刻冰冷的心一样,黏腻而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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