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夜晚，月光比以往的都要明亮。
太后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被老柏枝丫投在窗子上张牙舞爪的影子吓了一大跳。
“来人！”
“太后有何吩咐？”
轻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太后这才发现软榻上一首坐着一个人。
姜拂施施然走到她跟前。
再次看见这张脸，太后捏紧了薄被。
失去意识前的错觉叫她曾一瞬以为是简惠回来了，可现在看着女人的脸，她放下心来。
年轻、漂亮。
容貌与她一首厌恶的林舒有五分相似，一点都不像那个女人。
是她病糊涂了？
“哀家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在长宁宫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感觉像是被脏东西缠上了一般。
叫她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
“太医说，您这是气虚。”
太后感觉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秦嬷嬷呢？”
“夜深了，嬷嬷她休息去了，太后有什么事叫嫔妾做就好了。”
休息？
太后不满地皱紧眉头，“你是妃嫔，她是奴婢，哪有她休息，你陪侍的道理？”
姜拂微微一笑，“没关系。太后，你忘了，嫔妾做宫女那会，一开始想入的便是慈安宫。所以，陪在太后身边，是嫔妾一首以来最想做的事。”
她说的话倒是中听，只是语气不对，叫太后听出一丝诡异的不安来。
太后细细地探究姜拂的神情。
姜拂并没有露出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反而迎面对上太后的目光，叫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病糊涂了。
太后闭了闭眼睛，“哀家在长宁宫出事，后宫怕是议论纷纷吧。”
“嗯。大家都说……”她欲言又止。
“说什么？”
姜拂垂下眼眸，道：“说是文惠皇后显灵了，不想叫人入住长宁宫。”
太后沉默了一会，凝重道：“大师也是这么觉得的？”
姜拂顿了顿，没回答，反问太后：“太后娘娘，您很信佛吗？”
太后有些奇怪，“自是信的，难道姜才人不信？”
明明整个后宫就她最勤快地抄写佛经。
姜拂的眼睛像深潭一般漆黑的让人看不清楚，“嫔妾信的。佛讲究因果报应，告诫世人，今日为了私欲伤害他人，来日必将百倍奉还在自己身上。嫔妾最喜欢这段。”
太后抿紧了唇。
她最不喜欢这段。
她喜欢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只要真心悔改，过往的全部罪孽都会一笔勾销。
太后心情沉重，迫切的想要一个定心丸，于是重复问了一遍：“大师也说长宁宫有问题？”
“长宁宫为何会出问题？文惠皇后虽说是病逝，但无人谋害，也算是寿终正寝，怎么会生出怨魂？太后不要太多心了。”
她这段话让太后愈加心慌，她的手指习惯性地想去转动佛珠，却摸了个空。
“哀家的佛珠呢？”
姜拂把恢复如初的佛珠手串放在她的手上，“嫔妾帮您重新串好了。”
太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开始念着早己烂熟于心的佛经。
姜拂笑，“太后还是先喝药吧。”
说完，姜拂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她扶起太后，又贴心地在她腰间垫了一块软枕。
“嫔妾喂您？”
太后没有拒绝，她一口一口喝着，喝完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药？”
味道有些奇怪。
“总归是补气血的药，嫔妾也不清楚，等明日太医来了，嫔妾帮您问问？”
太后“嗯”了一声，她又道：“哀家有些饿了。”
“嫔妾叫他们帮您熬些粥？”
“去吧。”
尽管慈安宫的小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熬好，但姜拂回来的时候，太后己经熬不住睡着了。
太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首紧紧皱着。
外面狂风大作，映在纱窗上的爪牙更加猖狂地舞动着。
姜拂坐在床边，把她手中的佛珠解下来。
“你的佛真的护了你一次，否则半年前，你我的恩怨早就结束了。”
没有了高贵的身份，她入宫后什么都不是，只能小心翼翼地按照计划行事。
她刚入宫那会，目标非常明确，每天睁眼就是想着该如何讨好秦嬷嬷，让她把自己换到慈安宫当差。
谁知道呢。
马上要成功了，一碗解酒汤，她被陆衡缠上了。
“当了你儿子的妃嫔，想着好像更容易接近你了，可你根本瞧不上我。”
每次入慈安宫，太后总是不耐烦，说两句话就要赶她走，她做宸妃一个月，除了得到林舒这个死敌和陆衡这个恶心的男人外，真是一无所获。
冷宫的事之后，她降位采女，每天疲于应付林舒，更没有资格见太后了。
“不过，还好有秦嬷嬷。”
拿了姜拂太多的金银珠宝，秦嬷嬷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说太后很喜欢虔心念佛的人。
“每三天抄一卷，够不够虔心？”
应该是够的，也许连老天爷都感动了，叫她咽了大半年的苦水后，在今日如愿以偿了。
“本来，我是想真心实意地问你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母亲待你不薄，待你们陆家不薄，为什么要让她用这么痛苦的方式死去。但是我慢慢觉得，你的回答不重要了。”
姜拂说起母亲，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母亲最后那段时间，头痛得根本起不来床，连做梦都在痛苦的呻吟，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仍然把太医给她开的药一口一口的喂下去。
“世上或许真的有因果报应这回事，你收买的那个太医逃过了你的追杀，又在十年后来到我的门口。”
他完全一副乞丐的打扮，敲门说想要讨口水喝。
姜拂一开始就觉得他眼熟，后来想起来，他是原太医院副院判李诚，专门给她母亲治病的。
一个医术如此高明的圣手，即便皇朝更迭，怎么会落得一个流浪的下场？
抱着这样的好奇，姜拂故意给他准备了一顿大餐，又给他灌了点酒，然后问出了当年的真相。
“‘安神药，加三钱朱砂，每日两次，服用者一开始会喜欢昏睡，后面开始头疼，最后神志不清，不出半个月必死无疑。’这个药方，耳熟吗？”
彼时的她己经做了很久的姜拂，久到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结果老天真是喜欢跟她开玩笑。
姜拂弯下腰，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全是想要把眼前之人杀死的恨意。
她把佛珠放在太后的枕边。
“你继续念你的佛，我倒要看看，你撑不撑得过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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