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当即否认，“没有，我只是……想……想……”
想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在她的勇气到来之前，谢之忱看出了她的为难。
他撇过头，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处的天际线，所过之处，皆被晕染成一幅火红的画卷。
很漂亮。
谢之忱用力抱住了她，“小拂，我有话对你说。”
姜拂似是松了一口气，“好，你先说。”
谢之忱的长睫垂落下来，覆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添了几分寥落。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选了一个合适的开头。
“十三年前，我父亲还是周朝的一个小将军，他奉命镇压叛军。起初他以为对面是一群被人煽动的刁民，可到了之后，才发现他们全是吃不起饭的贫苦百姓，连造反的武器都是一些耕地用的农具。”
“大旱灾年下，朝廷苛捐杂税半分不减，交不上钱，就得发卖为奴。可笑的是，发卖为奴，在他们眼里是一条好路子，因为这样至少不会饿死。”
“后来，官府发觉了他们的想法，于是把买人的银钱降到最低，剩下的全部中饱私囊。老百姓们卖儿卖女，结果还是还不上钱。他们受不了了，最终选择揭竿而起，杀了官府的人，冲进那些权贵家里。他们发现，原来水深火热的只有他们。”
他轻轻地说着，姜拂靠着他静静地听。
“我父亲送了九封信，请求周熠派遣官员前来赈灾，可等来的却不是赈灾银，而是断掉的粮草和暗杀的刺客。他走投无路，带着手下的人投了起义军，共同对抗周朝。”
姜拂抓紧了谢之忱的衣服。
这些事，她是知道的。
谢霖的九封信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千秋殿的桌案上，首到两年后才被开封。
“前期确实尝到了一些甜头，但随着队伍越来越大，我父亲逐渐觉得吃力。造反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干成的，要想赢，最重要的是保证军队的供给。而在周熠去世后，宋舟出现了。”
“青陵宋家的家主，宋舟。他主动找到我父亲，说愿意辅佐他荣登大位，至于报酬，他送来了一名女子。”
“宋舟想要我父亲娶他唯一的女儿，我父亲不愿意，说早己娶了母亲为后，不可能休妻。没想到的是，宋舟居然妥协了，他说不能做正妻，做个妾室也好，宋家依然会鼎力相助。”
“权衡利弊下，我父亲同意了。”
“宋家说到做到，源源不断的白花银供着我父亲赢下一座又一座城池，做了这天下的霸主。”
姜拂听到这里，心里起了警觉，她问：“你的意思是说，楚国打下江山的钱是宋家出的？宋家很有钱吗？”
谢之忱说出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答案：“宋家的财富在刚开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像是泉水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姜拂僵住了，“这……怎么可能？”
她跟着母亲处理政务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各大家族的实力。
青陵宋家，是世世代代为周朝专门打理青陵行宫的家族，他们的家产在几个世家里根本排不上号，远远比不上燕国那几个以段家为首的世家。
要知道，在段家还效忠于周朝之时，为了庆贺周熠三十岁寿辰，送来的银钱就有近八千万两。
姜拂心怀疑惑之时，突然一愣。
等等，那笔钱去哪了呢？
距离周熠寿辰也不过两年，到了她的皇兄继承时，国库早己空空如也。
那些钱去哪了？
见姜拂变得心神不宁，谢之忱蹙眉问了句，“怎么了？”
姜拂拉住了他的衣袖，摇摇头，“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谢之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接下来，我要说我的母亲。”
“她与我父亲是青梅竹马，自小在乡间一起长大，嫁给他后，陪着他从边疆走到京城，吃尽了苦头。父亲造反，她带着我东躲西藏，等我父亲自立为王，她做了皇后，本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是悲剧的开始。”
“在我父亲建都青陵后，宋妃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孩子。”
经历过宫斗的姜拂，一下子就猜到了故事的走向。
一个家世斐然又有儿子的女人，注定不会甘心做一个妾室。
“他们说我母亲太过纵容我，慈母多败儿，便以‘培养储君’的理由，把我送出了行宫，一月只能入宫一次。而宋妃她口蜜腹剑，一口一个好姐姐，哄得我母后把皇后的权利让渡出去。”
“我的父亲，默许了这一切。”
“母亲越来越不爱说话，她叫我不要管后宫的琐事，好好听老师的话，做一个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问题的太子。我用甘州一役证明了我的能力，也告诉宋家和父亲，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后，我和母亲既然拿得起，就绝不可能被轻易夺取。”
“宋家果然消停了一会儿，随后，宋妃以亲上加亲的名义，哄着父亲定下我与宋家的婚约。订婚当日，我坐在大殿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目之所及，看到的全是宋家人的脸。”
“我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我谢家的楚国，还是他宋家的楚国？”
“以大婚为由，他们要求我从此留在青陵，不许再带兵打仗。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信我的父亲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于是，我去找了父亲，提醒他要小心提防宋家的狼子野心，谁知他并不领情。我们父子俩大吵一架，宋家在一旁煽风点火，场面一度失控。”
谢之忱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承受这一切代价的是我母亲。”
他停在了这里，薄唇不自觉的抖动，一滴眼泪缓缓从那双黯淡的眼眸滑落。
“母亲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善妒，不满宋妃专宠，所以才叫我去与父皇说。她担下这一切，说自己不配为一国之母，掏出短刀自尽在我的面前。”
姜拂倒吸一口气，眼睛不由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母亲都可以为了孩子做到这种地步？
又为什么所有的女人被辜负后，只能拿着刀对准自己？
“母亲离世后，父亲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去宋家退了婚约，以太子的身份监国，与之决裂。这五年来，我与宋舟明里暗里交锋不少，他在青陵的爪牙被我逐渐拔除，还是段一轩挑起战争，给了他三个月喘息的时间。”
三国混战，谢之忱分身乏术，留下了几个心腹。
昨日，他的心腹送来字条，说宋舟有异动，叫他小心。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派龙影卫来刺杀他。
姜拂反应很快，“所以，那些来刺杀你的人，是宋家？”
谢之忱点头。
姜拂的睫毛快速眨动着，她袖间藏着的字条变得滚烫无比，像是在灼烧着她的肌肤。
如果说是宋家要杀谢之忱，那思月的立场是？
还有，宋家那取之不尽的钱财，从何而来？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形成。
难不成，周熠他把国库的钱，全部转到宋家了？
宋家的背后，其实是周熠？
顺着这个猜想，很多事情，豁然开朗了。
所以，周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他丢下周朝的一切后，搬空了国库，又为了以后能重新执掌天下，他让宋家替他出面，用谢霖最缺的银子，驱使他做他的前锋，从燕国和齐国的手里夺下一个又一个州县。
这也能解释，光凭十个影卫和一个玉玺，周熠凭什么有这个自信能重新登帝。
姜拂的心如擂鼓般跳动。
她定定地看着谢之忱，今夜想要坦白的一切此刻被她按死在心中。
真心难得，也很容易碎掉，她不想和谢之忱之间，永远横着一个周熠。
所以，周青鸾和周家的一切，都该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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