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的西月,热带雨林的湿气像块拧不干的毛巾。阿杰的三轮摩托停在吊罗山脚下,车头的皮箱上凝着水珠,新刻的椰子树旁,霞用红漆描了道波浪线——那是念念在沙滩上画的海浪,被她拓印到了箱面上。
“外婆,你看这花!”念念举着朵艳红色的野牡丹,花瓣上的水珠滴在她蓝雪花围兜上。霞接过花,看见花瓣边缘泛着微光,像极了赛里木湖的湖水在月光下的样子。“这是黎族姑娘戴的花,”旁边卖竹筒饭的阿妹笑着说,“阿婆们会用它染布。”
雨林栈道湿滑,阿杰背着帆布包,里面装着林医生给的急救包和念念的水彩笔。霞扶着栏杆,看蕨类植物的叶片上垂落着晶莹的水珠,突然说:“阿杰,这雾气像不像黄山的云海?”他回头笑:“是啊,就是多了股菠萝蜜的甜香。”
走到瀑布旁时,念念突然指着对岸:“有人在织布!”只见溪流边的茅草屋里,位黎族老妇人正坐在竹制织机前,彩色的棉线在她指间翻飞,织出的图案像流动的火焰。阿杰扶着霞过河,老妇人抬头看见他们,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远方来的客人,坐。”
屋里弥漫着草木灰和蓝靛的气味。老妇人指着织机上的锦缎:“这是‘哈方言’黎锦,”她粗糙的手指划过图案,“上面织的是祖先迁徙的路,有山、有河、还有……星星。”霞摸着锦缎上的星星纹样,想起在喀纳斯的雪夜,她和阿杰数过的北斗七星。
“阿婆,这星星怎么织的?”念念凑过去,小手指着锦缎上闪烁的银线。老妇人从竹篓里拿出个贝壳盒:“用螺钿磨成粉,拌在棉线里,”她取出一根银蓝相间的线,“以前姑娘们织给心上人,说星星织进布里,就不会迷路了。”
阿杰突然想起老炮的指南针,想起他说“替我看椰子树”。他从帆布包里翻出老炮的照片,递给老妇人:“阿婆,您看这孩子,他说想来海南,却没走到。”老妇人凑近照片,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这娃眼神像我孙子,当年也去当兵,再也没回来……”
霞握住老妇人的手,感觉到她掌心里的老茧。“我们把蓝雪花系在椰子树上了,”她轻声说,“替他看了晚霞和海浪。”老妇人点点头,从织机上剪下一块巴掌大的黎锦,上面正好织着三颗相连的星星:“送给你们,当是星星给的路费。”
傍晚离开雨林时,老妇人送他们到溪边。她指着天上的云:“看那朵云,像不像黎锦里的凤凰?”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晚霞正聚成只展翅的火鸟,翅膀边缘泛着金边。阿杰把黎锦小心放进皮箱,听见念念在旁边嘀咕:“凤凰的尾巴上,是不是也系着蓝雪花?”
夜里在溪边扎营,阿杰用树枝在沙地上画黎锦的图案。霞借着篝火的光,把老妇人送的黎锦缝在帆布包上,银蓝的星星线在火光中一闪一闪。“阿杰,”她突然说,“老妇人织的星星,跟我们在布达拉宫前看见的一样亮。”
突然,念念指着溪面:“外公!外婆!水里有星星!”只见清澈的溪水里,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在流动,阿杰走近一看,原来是某种发光的微生物。“这是‘流萤水’,”他想起在科普书上看过,“水里的小生物会发光,像星星掉下来了。”
霞把念念抱在怀里,看流萤水在夜色中蜿蜒,像条银河落在地上。“念念知道吗?”她轻声说,“人老了就会变成星星,老炮爷爷现在就在天上看着我们,你看那三颗最亮的,就是他在跟我们打招呼。”
阿杰拿出旅行日记,在最新一页贴上老妇人送的黎锦碎片,旁边画下流萤水的图案。他想起老妇人说的“星星织进布里就不会迷路”,突然在日记上写下:“第三十八章:黎锦的星光落进溪流,而你眼中的光,是我永远的指南针。”
夜深了,念念在帐篷里睡着了,手里攥着老妇人送的螺钿线。霞靠在阿杰肩上,听着溪流的水声和雨林的虫鸣。“阿杰,”她的声音很轻,“等我们也变成星星了,就织一块更大的黎锦,把走过的路都绣上去。”
他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好,”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就绣上周庄的桥、黄山的雪、西藏的经幡、新疆的胡杨,还有海南的椰子树……让所有迷路的人,都能顺着我们的针脚找到家。”
溪水里的流萤水还在发光,像撒了满河的星星。阿杰想起在洛阳洛河边放下的纸条,想起在赛里木湖抛向湖面的蓝雪花,原来所有的告别都不是消失,而是化作了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就像老炮变成了海南的风,父亲变成了塔里木的胡杨,而他们,正在把彼此的岁月,织成一块名为“余生”的黎锦。
“阿杰,”霞突然指着帐篷外,“你看那颗流星,像不像我们的三轮摩托?”
他望去,只见一道光痕划过夜空,短暂却明亮。“像,”他低头吻她的发顶,“正驮着我们的故事,往有更多星星的地方开呢。”
黎锦上的银蓝星星在篝火余烬中微微发亮,混着溪流的潺潺声,像首无声的歌谣。阿杰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身边有霞,有念念,有皮箱里的黎锦和流萤水的记忆,他们就永远不会迷路——因为他们的征途,从来不是遥远的地平线,而是彼此眼中,那永不熄灭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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