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社员们在大食堂吃完了饭,回到家里打扫一下就没有什么可忙的了。就算想炒点炒米和果子什么的,也没有锅。
栀兰趁逸卿睡觉的时间,赶紧跟佳蓉用小瓦罐把祭祖的供菜一样一样地准备着。
看着几块石头上架起来的小瓦罐,栀兰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奶奶每天就是用这个瓦罐煮瓜秧粥的,她好像看着奶奶坐在旁边,一边往锅底续着草,一边跟她拉着家常。
栀兰一边做着供菜,一边悄悄地抹眼泪。转眼奶奶离世有一百天了,她一想到奶奶临终前的样子,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公公正领着嘉濠他们兄弟三个人堂屋的地上打纸钱。
嘉濠把模具压在泛黄的草纸上,半跪在地上,“砰”、“砰” 地一下一下敲着锤子,嘉渝和嘉湛把打好的纸线一沓沓叠起来,按照不同的坟头捆成捆。
爷西个忙活了半下午,嘉濠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佳荞趁大家不注意,一个人悄悄躲回屋里,蜷缩在那张陪伴了奶奶六十年的老床上,她把脸埋进她和奶奶盖过的那床被子里。
床沿的雕花早己被岁月磨得光滑,床头还挂着奶奶的蓝布包头巾。佳荞知道,过年是不能在家里哭的,她只能硬压抑着声音,憋得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公公站在院子中央,望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清了清嗓子,大声招呼着“都收拾好了,该去上坟了!”
话音落下,黎家子孙们纷纷抬着供菜笼,抱着纸钱,浩浩荡荡地朝着祖坟地里走去。
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天祭祖正巧赶上了奶奶的“百日”,按照习俗本应单独操办一场祭奠,但公公与家人们商议后,决定将两场仪式合并,使整个祭祖仪式复杂了很多。
佳荞一眼就望见了奶奶的新坟。坟头的黄土还没干透,她的脚步突然踉跄起来,疯了似的扑向坟头,“啊 —— 啊 ——” 地张大嘴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手拼命扒着冰冷的泥土,指甲缝里渗了血丝也不停,就像奶奶能听到她的哭喊一样。
她躺在奶奶的坟上打着滚,两只手扒不动了,就用两只脚使劲地蹬着地上的土,好像要把那冰冷的黄土扒开,自己也钻进去一样。
栀兰的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了,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涌。
她蹲下身子把佳荞扶起来紧紧地搂进怀里,哽咽着劝着:“荞,人死不能复生。奶奶最疼你,你要是哭坏了,叫奶奶怎能安心?”她一边哭着,一边用自己的袖子给佳荞擦着脸上的泥土。
嘉濠站在一旁,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妹妹,眼眶泛红。
听嘉濠讲,佳荞小时候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她模样俊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的小嘴甜得像抹了蜜,总能把家里人哄得开怀大笑。
在三个妹妹里佳荞是最漂亮的。她的皮肤跟婆婆一样,白净细嫩,眉毛弯弯的,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格外迷人。
公公最爱抱着佳荞去赶集,路人见了她的小模样,都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夸赞道:“这闺女长得真俊!”
自从婆婆生下嘉渝后,两岁的佳荞便跟着奶奶睡觉,白天黑夜形影不离。
她见奶奶要做针线活时,总是乖巧地跑过去,踮着脚尖把针线篓抱过来,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奶奶一针一线地缝着。看到针上的线快使完了,她就早早地把线团拿过来等着给奶奶穿线。
夏天奶奶歇晌的时候,她哪也不去,就守在奶奶床边,给奶奶扇着蒲扇。奶奶对这个贴心的小孙女更是疼爱,走亲串友都要带着她,十里八乡的老亲戚没有不认识佳荞的。
没事的时候,奶奶总爱坐在堂屋门口那把雕花太师椅上晒太阳,佳荞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抱着奶奶的腿,安安静静地陪着奶奶,哪也不去。
奶奶见她坐得这么安稳,就给她讲故事听,像“牛郎织女”啦,“狐仙”啦,一讲就是一大串,佳荞听得有滋有味,全都能背下来。
有时奶奶没有啥讲的了,就讲她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些有意思的事,逗得把小佳荞咯咯首笑。
让谁都没想到的是,一场大病彻底改变了佳荞的命运。
在她六岁的那年腊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佳荞突然病倒了。持续的高烧把她烧的小脸通红,身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浑身跟水洗的一样。
半个多月里,佳荞一口饭也不想吃,虚弱地躺在奶奶怀里,闭着眼睛,不哭也不闹。
家里急得到处找人看,也没能看明白她到底是什么病。公公见她瘦得脱了相,圆润的小脸塌陷下去,浑身没有了一点生气,连连摇头叹着气说,”不中用了,莫费事了。”
奶奶气得瞪了他一眼,始终抱着佳荞不撒手,用小匙子一滴一洋地往她的嘴里滴米汤。
也许是奶奶的坚持感动了上天,半个月以后,佳荞突然就不发烧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两只眼睛更大了,一睁开眼睛就忽闪忽闪的到处瞅。当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奶奶怀里时,抬头看着奶奶,小嘴一抿,就笑了。
奶奶见她终于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饿不饿?喝口苞米糊?” 奶奶轻声问道。佳荞眨了眨眼睛,虚弱地点点头。
“渴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她又点点头。
一开始,家里人都以为她是大病刚好不爱说话,可大半年过去了,佳荞依旧不张嘴说话。大家这才发现,那场病烧坏了她的嗓子,她不能说话了。
公公背着她到处找人看,偏方试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能治好她的哑病。
从那以后,佳荞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越来越胆小怕事,怕见人。不管谁叫她干啥,她总是缩手缩脚的,原来的精神头一点都不见了。
佳荞整天躲在奶奶身后,除了奶奶,她不愿与任何人交流,也不愿踏出奶奶的屋子半步。
十岁的时候,奶奶开始教她做鞋、绣花,缝衣裳,想让她多学些家务活,将来能找个好人家,少受些气。
尽管佳荞不开口,但是她心灵手巧,不管是缝线还是绣花,一学就会,她绣的鞋垫,跟大人绣的没有两样。
又大了几岁,奶奶就让她给佳蓉打下手,跟着佳蓉学做饭。可是佳蓉却嫌弃她笨手笨脚的不中用,动不动就把她打得”啊啊”地首哭。
有一天,佳蓉叫她去拎水,佳荞拎着个大水桶趔趔巴巴地没走稳,把水弄洒了一些,佳蓉顿时火冒三丈,抄起笤帚疙瘩就打。佳荞疼得 “啊——啊——” 跑到奶奶身后躲着不敢出来。
奶奶见状,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夺过佳蓉手里的笤帚扔在地上,怒斥道:“你怎下得去手打她?”
佳蓉还不服气地顶嘴:“叫她拎桶水她弄洒了一半 ……”
“你是做啥么的?那么重的大水桶你叫她拎?“奶奶把佳荞搂到自己的怀里,”再有下回你试试,看我不砸断你的腿。” 奶奶举起拐杖吓唬着佳蓉。
哥哥们都在地里忙活,公公逢集必赶,整天不着家,婆婆又生性懦弱,根本管不住脾气暴躁的佳蓉。
佳荞知道,在这个家里,奶奶的小屋就是她最安全的避风港,奶奶是她唯一的依靠。日子久了,她跟奶奶的感情比婆婆还要深厚。
此刻,坟前的佳荞仍在哭喊,那悲惨的叫声里充满了绝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栀兰紧紧抱着她,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佳荞撕心裂肺的哭声里,藏着佳荞十六年来跟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藏着她内心的无助和对未来的恐惧,她的内心只有说不出道不尽的思念和悲痛……
奶奶的离去,成了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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