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下的铁轨与灯塔下的密道
阿海猫着腰,在黑暗中摸索着后退。身后传来父亲沈承业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一颗定心丸,却也带着诀别的重量。洞穴深处弥漫着海藻腐烂的腥气和岩石的潮湿味,只有远处洞口透进的微光,勾勒出沈承业举着信号枪的剪影,那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又格外孤独。
“爹——”阿海喉咙发紧,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承业厉声打断:“快走!记住密道的记号!第三块礁石,海藻绳结!”
他不再犹豫,转身扎进洞穴更深处。脚下的岩石凹凸不平,布满了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记忆中的密道入口在洞穴最里侧的岩壁下方,被一丛茂密的“海头发”——一种坚韧的黑色海藻——遮掩着。他伸出手,冰凉的海水立刻没过手腕,原来这里己经形成了一个小水潭,是涨潮时海水倒灌留下的。
“海头发”的触手在水中滑腻地缠绕上来,阿海凭记忆拨开它们,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带着人工开凿痕迹的石板。他用力一推,石板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下方,是黑黢黢的海水。
没有丝毫犹豫,阿海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丝绸卷塞进衣襟,紧紧按住,然后侧身钻入洞口。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从领口、袖口灌进衣服,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但他顾不上这些,凭着十五年前的记忆,闭着眼睛在水中摸索。
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他跟着沈承业躲避海盗,误打误撞进入了这条密道。那时他还小,吓得哇哇大哭,是沈承业背着他,在黑暗的水下摸索。“别怕,阿海,”父亲的声音在水下嗡嗡作响,“你看,这石头缝里有光,那是贝壳的荧光。顺着这光走,就能找到路。”
果然,阿海睁开眼,在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石缝里嵌着的几枚大贝壳,幽幽地泛着蓝绿色的光,像夜空中的星星。他定了定神,回忆着当年的路线:先向下潜游约十丈,摸到一道横向的岩石裂缝,然后向右拐,再游一段,就能踩到“铁轨道”。
他屏住呼吸,双手向前探去,冰冷的海水挤压着耳膜,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水流的细微声响。突然,指尖触到了粗糙的岩石壁,他沿着岩壁向下摸索,果然找到了那道裂缝。转身钻入裂缝,水流变得平缓了些,他能感觉到方向在向右偏移。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是信号枪发射的声音!紧接着,是赵锦章气急败坏的吼声:“在那边!快!抓住他!”然后是机枪扫射的“哒哒哒”声,子弹打在洞口的岩石上,激起一片水花,甚至有几颗擦着洞口飞过,在水中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气泡。
阿海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父亲!他差点忍不住想回头,但沈承业的话在脑海中响起:“沈家的香火,不能断在这儿!”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又游了片刻,脚下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他心中一喜,是铁轨!他低头,在贝壳荧光的微弱光线下,看到了埋在海沙里的铁轨断面,铁锈斑驳,却依然保持着笔首的形状。这是英国人在十九世纪末试图修建的舟山到上海的海底铁路,因资金短缺和技术难题半途而废,铁轨便永远沉在了这里。
沿着铁轨向前走,水越来越浅,最后,他的脚踩到了坚实的海底泥沙。这里是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海底通道,顶部是岩石拱顶,两侧用石块砌成,铁轨就铺在通道中央。空气也不再那么潮湿,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和海泥混合的味道。
阿海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水,从衣襟里掏出丝绸卷,油布果然没进水,里面的丝绸卷还是干燥的。他松了口气,借着贝壳的荧光,打量着这条神秘的海底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偶尔能看到模糊的刻痕,像是前人留下的记号,还有一些地方嵌着破碎的瓷片,颜色古朴,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遗物。
他沿着铁轨向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走了约莫半里地,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他加快脚步,走到尽头,看到一个圆形的铁盖,光线正是从铁盖的缝隙里透进来的。
这里就是灯塔下的密道出口!
阿海将耳朵贴在铁盖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枪声,没有脚步声,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以及远处灯塔“咔嚓咔嚓”的旋转声。他试探着推了推铁盖,铁盖纹丝不动,上面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他心中一紧,难道赵锦章的人己经发现了这里?
他定了定神,回忆起沈承业的嘱咐:“出口铁盖,用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击,红姑的人在外面接应。”他握紧拳头,用指关节在铁盖上轻轻敲击:咚——咚——咚——哒——哒——
声音在铁盖上回荡,外面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
难道出事了?红姑他们没来?还是……被日本人发现了?
阿海的心沉了下去,额头上渗出冷汗。他靠在冰冷的铁壁上,脑子里飞速转动:现在怎么办?原路返回?不行,洞外肯定有日本人守着。硬闯出去?外面情况不明,太危险。
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头顶的铁盖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然后被慢慢推开一条缝,一束阳光照射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是阿海吗?”一个压低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阿海猛地抬头,是春杏!她穿着一身普通的渔妇衣服,头上包着蓝布头巾,手里拿着一根撬棍,正费力地顶着铁盖。
“春杏姐!”阿海又惊又喜,连忙伸手帮忙。
两人合力推开铁盖,阿海爬了出来。出口位于灯塔基座的后方,被一丛茂密的野蔷薇遮掩着,十分隐蔽。外面是一片礁石滩,退潮后的海滩上散落着贝壳和海藻,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日本巡逻艇还在游弋,但似乎己经离开了海蚀洞的方向。
“你可算来了!”春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红姑让我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我还以为……”她没说下去,递给阿海一条干毛巾,“快擦擦,换上这身衣服。”
阿海这才发现,春杏身边放着一个竹筐,里面有一套男人的短打衣衫和一双布鞋。他迅速换下湿透的衣服,问道:“红姑呢?柳阿姨呢?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红姑在传习所等着呢,柳阿姨去学堂附近探消息了。”春杏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低声说,“赵锦章的人查封了学堂,把先生带去了道台衙门,说是要审问。李石柱把您给的纸条交给了陈先生,陈先生让我来这儿接应您,说拿到丝绸卷是头等大事。”
阿海点点头,将怀里的丝绸卷小心翼翼地递给春杏:“这个,交给红姑,用‘织锦密码’翻译。爹说,这是利玛窦的星图涡轮阵,赵锦章和日本人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春杏接过丝绸卷,感觉入手冰凉,分量却不轻,她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连忙用一块碎花布包好,塞进贴身的衣襟里。
“我们得赶紧走,”春杏警惕地看了看西周,“日本人在码头上设了关卡,查得很严。红姑让我们走‘织工小道’,从法租界的后门进传习所。”
“织工小道?”阿海有些疑惑。
“就是以前织工们偷偷运货走的小路,七拐八绕的,外人找不到。”春杏说着,提起竹筐,“走吧,我带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礁石滩边缘的小路飞快地走着。春杏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左拐右绕,很快就离开了灯塔区域,进入了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芦苇荡里的小路泥泞湿滑,但春杏走得又快又稳,阿海紧紧跟着她,心中却还在牵挂着海蚀洞里的沈承业,以及被抓走的沈念祖。
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黄浦江的江水奔腾不息,汇入浩瀚的东海。阿海知道,他手中的丝绸卷,不仅是沈家三代人的秘密,更是关系到国家未来的星火。他必须尽快把它送到红姑手中,让这星火,在织锦的机杼声中,重新燃烧起来。
而此刻,在舟山的海蚀洞外,沈承业正面对着赵锦章和德川信雄的围捕。信号枪的光芒己经熄灭,但另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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