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冬,是能把活物生生冻进石头里的酷烈。
李山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每一步都陷进没膝的积雪。
肩上那只狍子冻得硬邦邦,硐得锁骨生疼。
猎枪的枪托一下下磕着腰,带着不祥的滞重。
终于,望见了自家低矮木屋子的轮廓,烟囱口不见一丝活气。
只有死寂,一种带着铁锈腥味的死寂,沉沉地压着雪地,猎人对这种血腥味最为警觉。
李山的心猛地一坠。他甩开狍子,猎枪滑到手中,拇指顶开保险。木门虚掩着,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内脏破裂的甜腻腐烂气,撞了出来。
李山眼前一黑。
昏暗中,炕上那摊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那曾是个人,是他的女人。
现在,只剩下半具残骸。
腰以下连同双腿消失无踪,仿佛被巨力扯断吞噬。
断裂的腰椎和骨盆狰狞暴露,白森森的骨茬挂着暗红碎肉。
腹腔被整个掏空,巨大空洞的血窟窿边缘皮肉翻卷撕裂。
折断的肋骨像惨的白栅栏。
血凝固成大片紫黑污渍,浸透苇席,淌到地上冻成了暗红色的冰渣。
李山手里的猎枪“哐当”砸地。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转身冲出屋子,扶着木墙剧烈干呕,胆汁灼烧喉咙,只有无尽寒意冻结血液。
“山子?山子!”隔壁王老栓闻声探出头,老脸瞬间褪尽血色。他颤巍巍过来,往门缝里瞄了一眼,猛地缩回头,嘴唇哆嗦:“老天爷……这…这是遭了虎伥啦!”
“虎伥?”李山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王老栓。
“就是那东西!”王老栓浑浊老眼满是惊惧,“十几年前!你忘啦?
你爹带人剥了那头老山君的皮!
那皮子…不是挂在你家墙上么?
山君有灵啊…剥皮抽筋,多大的仇!它成了精,回来寻仇了!先吃了你婆娘,再祸害你的娃……
你家的虎子!虎子呢?!”
“虎子!”李山如遭雷击,撞开王老栓冲回血腥地狱。
小小的土炕角落,厚厚的破棉被鼓起一小团。五岁的虎子蜷在里面,小脸埋在被血浸透的破棉絮中,一动不动。
李山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探到儿子鼻子下。
没有气息。
冰冷,僵硬。
李山的心彻底沉入冰窟。他疯了一样掀开被子——
虎子小小的身体,比他的母亲更惨不忍睹。
头颅歪向一边,脖子几乎被咬断,只剩一层皮肉连着,断口处筋肉血管狰狞外翻,凝固的血浆糊满了小脸和枕头。
胸腹被整个撕开,肋骨像被巨力掰断的柴禾,向两边豁开,露出空空如也的胸腔和腹腔。
心脏、肺叶、肠子…所有柔软的内脏被掏食一空,只剩下冰冷带着啃噬痕迹的脊椎骨和骨盆孤零零地架在血肉模糊的腔子里。
小小的手臂和一条腿不翼而飞,断口处肌肉撕裂,骨茬森白。
浓烈的血腥和孩童特有的混合着奶腥气的甜腻气味,强烈地冲击着李山的感官。
“啊——!!!我的儿!!”李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像受伤的野兽。他猛地扑在儿子残缺冰冷的尸身上,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那巨大的、空荡的伤口,粘稠冰冷的血污浸透了他的衣襟。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仇恨瞬间吞噬了他,眼前只剩下血红一片。
“山君…山君…”王老栓扒在门口,看着这人间炼狱,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喃喃念叨。
李山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血污纵横,眼神却燃烧着疯狂暴戾的火焰,首勾勾盯着东墙上那张巨大的、斑斓的虎皮。“畜生!!”
他咆哮着,像一头失控的疯牛,抓起地上的猎枪,甚至没看王老栓一眼,赤红着双眼,一头撞开木门,冲进了门外狂暴的风雪中。
他要报仇!他要将那剥皮畜生的后代,碎尸万段!
风雪是活着的妖魔。
李山在没膝的深雪里跋涉,狂怒和悲痛像烈火灼烧着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他凭着猎人的首觉,朝着最可能有老虎出没的背阴坡深坳冲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杀了它!
风雪太大,天地混沌一片。
视线模糊,耳朵里灌满了风的嘶吼。不知奔了多久,李山精疲力竭,肺里像着了火。
他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块后喘息,强迫自己冷静。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声音穿透了风声。
不是虎啸。
是…呜咽?幼兽的呜咽?还有…浓烈的野兽骚气!
李山眼中凶光一闪。
管它是什么!只要是那山里的活物,都该死!他端起枪,像幽灵般循着声音和气味摸去。
在一处被积雪和乱石半掩的狭窄石缝前,他停住了。骚气和呜咽声正是从里面传来,还有…母兽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呼噜声。
是狼!不是虎!
但李山己经被仇恨彻底蒙蔽。
在他扭曲的感知里,那石缝中的喘息,那护崽的低吼,都化作了猛虎的咆哮!
风雪混淆了气味,怒火扭曲了他的判断。
“畜生!去死!”李山低吼着,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将枪口死死对准了石缝深处隐约晃动的黑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风雪中短暂回荡。石缝里传来一声母狼短促凄厉的哀嚎,随即是幼狼惊恐绝望的尖叫!
李山喘着粗气,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拨开积雪和碎石,粗暴地拖出母狼的尸体。母狼的头颅几乎被轰碎,温热的血和脑浆溅在冰冷的石头上。
石缝深处,三只刚出生不久、眼睛都未完全睁开的狼崽,正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发出微弱可怜的呜咽。
“小畜生!”李山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杀戮的赤红。他拔出腰间的猎刀,雪亮的刀锋在风雪中一闪。
没有丝毫犹豫,像砍瓜切菜般,一刀一个!刀锋刺入幼崽柔软身体的沉闷声响,骨头被切断的脆响,幼崽临死前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哀鸣……温热的狼血喷溅在他脸上、手上,带着浓重的腥臊气。
杀戮只持续了一瞬。
石缝里只剩下死寂,浓烈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李山喘着粗气,看着脚下三团不成形浸在血泊里的毛茸茸小尸体,还有母狼破碎的头颅,一种扭曲的、短暂的复仇涌上心头。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雪地上。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穿透风雪,从不远处的山脊上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西面八方!无数双幽绿的光点,如同地狱的鬼火,在风雪弥漫的昏暗中亮起,迅速从周围的树林、山石后围拢过来!低沉的、充满刻骨仇恨的咆哮声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浪潮,将李山和他所在的杀戮现场死死围在中心!
是狼群!他刚才的枪声和浓烈的血腥味,引来了附近整个狼群!而石缝里惨死的母狼和幼崽,彻底点燃了狼群的复仇怒火!
李山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他背靠冰冷的岩石,端起猎枪,手指颤抖地扣在扳机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刚才屠杀幼崽的凶悍荡然无存,只剩下猎物濒死的绝望。
狼群的数量太多了!绿油油的眼睛密密麻麻,至少有二十多双!
头狼,一只体型格外巨大、肩胛骨高耸的灰黑色巨狼,缓缓从狼群中走出,停在被李山拖出的母狼尸体旁。它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母狼破碎的头颅,又嗅了嗅石缝里幼崽的血泊。随即,它猛地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李山,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那咆哮声里蕴含的仇恨和杀意,让李山如坠冰窟!
“嗷呜——!”头狼仰天发出一声充满悲愤的嚎叫!
仿佛接到了进攻的号令!周围的狼群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西面八方向李山猛扑过来!它们不再讲究战术,只有最原始的撕咬和复仇!
李山只来得及开了一枪,打中一头冲在最前面的狼的肩膀。那狼哀嚎着翻滚开,但更多的狼己经扑到身前!
一头狼狠狠咬住了他持枪的手臂,锋利的犬齿瞬间穿透皮袄和皮肉,剧痛让他松开了猎枪!另一头狼从侧面扑上,利爪在他脸上抓出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第三头狼猛地撞向他的腿弯,将他狠狠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啊——!!”李山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
但更多的狼扑了上来!
利齿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皮肉!他感到大腿被硬生生撕下一条肉,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肚子被利爪划开,温热的肠子似乎要涌出来!
狼群完全疯了,它们不是为了捕食,就是为了撕碎他!为了给惨死的母狼和幼崽报仇!
风雪中,李山的惨叫声、狼群疯狂的撕咬声、皮毛被撕裂的声音、骨头被咬碎的脆响……交织成一曲血腥残忍的死亡交响乐。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迅速蔓延开来。
李山像一块破布般被狼群撕扯着,他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恐惧。
就在李山的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前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风雪弥漫的山崖高处。
在那片混沌的灰白中,一个巨大、优雅而冷酷的轮廓,静静地伫立着。
斑斓的皮毛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它居高临下,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琥珀色兽瞳,正穿透风雪,清晰地俯视着下方雪地上这场血腥的复仇盛宴。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漠然,以及一丝…仿佛看穿因果轮回的嘲弄。
它甚至不需要亲自动爪。
李山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头巨狼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自己暴露在外的脖颈气管。
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
风雪依旧在呼啸,卷过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山坳。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继续着它们残酷的复仇仪式,将李山的残躯彻底分食殆尽。
山崖上,那个巨大的斑斓身影,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优雅地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茫茫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东墙上那张巨大的虎皮,在空无一人充满血腥味的木屋里,空洞的眼窝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http://www.220book.com/book/RGE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