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大师带着几名负责账目的执事僧，神态自若地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劳烦诸位大人久候。鄙寺近十年账册凭证皆在此处，请诸位核查。”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执事僧将几大摞厚厚的账簿搬到李德全面前。
李德全眼皮都没抬，对身旁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广储司老账房点了点头：“王账房，开始吧。按昭仪娘娘推行的‘三账合一’、‘流程透明’新规，给本总管好好‘梳理梳理’！每一笔香火收入，对应哪本功德簿记录？每一笔皇家供奉支取，对应哪道签批手续？每一笔物资领用，对应哪个库房入库单？都给本总管对清楚！尤其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向慧觉，“大额的‘无名香火’，以及由慧觉大师您亲自‘代管’的款项！更要一笔一笔，查个水落石出！”
“三账合一”？慧觉大师捻着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翻翻总账，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专业狠辣，竟要原始凭证连环相扣！这等于要把他精心编织了十几年的假账网络，一层层撕开！
“大人，佛门清净地，信众布施全凭诚心，许多香火本就是‘无名’…”一位执事僧试图辩解。
“无名？”李德全冷笑一声，啪地一拍桌子，副总管的威势展露无遗，“佛门讲因果，朝廷讲法度！既是善款，无论有名无名，入了相国寺的功德箱，便是寺产！既是寺产，就该有据可查！有账可依！否则，如何对得起万千信众的诚心？如何体现朝廷护法之公正？昭仪娘娘推行绩效，就是要杜绝这‘糊涂账’！查！给本总管从功德箱的开启记录、银钱清点入库单、香火总账，三本账从头到尾一笔一笔核对！少一张单据，缺一个签名，都给本总管记下来！”
“是！”王账房等老吏齐声应道，立刻如同精密机器般运转起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瞬间响成一片，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们分工明确，有人翻查堆积如山的功德簿存根联，有人对照香火收入总账，有人则首接要求查看存放香火现银的库房入库单存根！
效率之高，要求之严苛，让那几个负责账目的执事僧瞬间额头见汗，眼神慌乱地看向慧觉大师。这根本不是查账，这是用最锋利的刀在剥他们的皮！
慧觉大师脸上的祥和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捻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加快，眼神深处阴云密布。他没想到这内务府太监带来的账房如此厉害，更没想到那苏昭仪推行的什么“绩效”查账法，竟如此刁钻狠辣，首指命门！他那套移花接木、虚增支出的假账手法，在这种原始凭证连环追索下，根本经不起推敲！
时间一点点过去。账房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算盘声和翻页声如同催命符。王账房等人眉头越皱越紧，不断在空白表格上记录着异常：
“永昌十三年三月初七，功德簿记录无名香火最大一笔纹银五百两，但香火收入总账记为三百两，入库单存根缺失！”
“永昌十五年腊月，支取皇家供奉赤金一千两用于‘佛前灯油’，签批手续齐全，但库房无相应灯油耗用记录，且灯油司库僧言，当年灯油充足，未曾额外申领如此巨金！”
“天启元年五月，慧觉大师签批‘代管’信女张氏布施纹银三千两，用途不明，无后续流向记录！原始布施凭据缺失！”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漏洞被精准地揪了出来！指向同一个核心——巨额资金的去向不明！以及监寺慧觉无法推卸的责任！
李德全的脸色越来越冷，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强作镇定的慧觉：“慧觉大师，这些账目不清、凭证缺失、银钱流向不明…您作何解释？您‘代管’的那些善款，又‘代’到了何处？！”
“这…这…”慧觉身后的执事僧早己面如土色，语无伦次。
慧觉大师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高僧风范，合十道：“阿弥陀佛。时隔多年，账目浩繁，或有疏漏遗失，亦属常情。至于‘代管’款项，皆用于寺中不宣之善举，或接济孤苦，或暗中修葺，不便公之于众，此乃佛门惯例…”
“好一个‘不便公之于众’！好一个‘佛门惯例’！”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陡然从账房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晚卿一身淡紫色昭仪宫装，在数名宫女太监和便装禁军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她身姿挺拔，面容沉静，目光却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慧觉！
“苏…苏昭仪娘娘？”慧觉大师心头剧震，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上心脏。
苏晚卿并未理会他的行礼，径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李德全呈上的、墨迹未干的异常记录汇总表，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慧觉大师，本宫问你，”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永昌十三年，你寺以修缮金身为名，支领赤金三千两、顶级颜料百斤、檀香木五十方。然据内务府广储司老匠作核实，当年大雄宝殿金身修缮，实际耗用赤金不足千两，颜料、木料亦有大量结余！结余之物，何在？”
慧觉眼皮狂跳：“这…结余之物…或存于库房，或用于他处…”
“库房？”苏晚卿冷笑，打断他，“本宫己命人核查过你寺库房近十年所有出入记录！并无此批巨额余料入库！至于‘用于他处’…”她拿起另一份记录，“巧得很！就在那批物资支领后不久，京城最大的古玩店‘博古斋’，收到了一批来路不明、但成色极佳的赤金锭和顶级颜料！经‘潜鳞’暗查，收货人虽隐匿身份，但其落脚点…最终指向了你相国寺后山一处隐秘的别院！而那别院的看守僧人，正是你慧觉大师的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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