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浓烟弥漫，如同死亡的瘴气，呛得人涕泪横流。剧烈的咳嗽、孩子的哭嚎、病患的呻吟交织成绝望的奏鸣曲。通风竹管口涌出的浓烟和焦糊味，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棚厅内的石板在铁钩撬棍的猛击下发出即将碎裂的哀鸣！焦尾鼠那张扭曲的疤脸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地狱恶鬼！他癫狂的狂笑穿透石板缝隙刺入地窖：
“疤脸娘！耗子窝该掀顶了！里面腌的是逃役的骨头，还是窝藏的财宝？！都给爷们亮亮！”
“砸开它——！！！”
轰——！！！咔嚓！！！
沉重的石板在持续的猛击下终于不堪重负！碎裂！坍塌！
冰冷的、带着兵刃寒意的空气混杂着棚厅的灯火瞬间涌入地窖入口！焦尾鼠如同扑食的秃鹫，第一个举着火把跳下！紧随其后的是如狼似虎的火耗子帮众！他们手中的铁钩、短斧在火光下寒芒闪烁！
焦尾鼠的火把照亮了地窖内的景象：拥挤不堪的人墙蜷缩在矮墙隔断后，人人脸上布满烟灰泪痕，眼中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角落的子窖里，断臂刘栓用残臂死死捂住婴儿的嘴，春枝在地。柳娘抱着陈泓缩在轮转点角落，草儿在她身后抖成筛糠。唯有那株葡萄苗在烟熏火燎下，倔强的第西片叶子竟未完全枯败，边缘透着诡异的暗绿。
“哈哈哈！好大一窝耗子！！”焦尾鼠的独眼贪婪地扫过人群，“一个都别放跑！带头的疤脸娘！还有那个……劫皇仓的女贼红拂的余党‘草鞋张’！给我揪出来！其余的都他妈是功劳！捆了！”
火耗子帮众狂笑着冲向人群！铁钩精准地钩向看起来强壮的年轻男子（目标“草鞋张”）和试图阻拦的女人们！
“娘——！”狗剩子尖叫着扑向一个帮众钩向春枝的铁钩！
“狗剩子！别！”春枝凄厉尖叫！
混乱！惨烈！哭喊震天！
就在这黑暗与火光交织的血腥序幕拉开之际！
驿站破门外！运河主河道方向！
骤然亮起一片刺目且整齐的火把光芒！如同无数鬼眼在夜色中睁开！
咚咚咚——！！
震人心魄的官军点兵鼓擂响！
无数官船快蟹封锁了临河驿临河的各个水道出口！一队队身穿号服、手持长矛腰刀的漕运司兵丁和府兵，在军官号令下，如同黑色的潮水，快速而无声地登岸！火光映照下，当先之人一身整齐官袍，面色铁青如霜——赫然是汴州漕运总管崔谅！而紧随崔谅身边的，正是满面红光、志得意满的何万金！他的手指指着驿站，发出公鸭般的嘶吼：
“官爷！‘黑驿’就在这！藏匿逆贼数百！窝藏通番贼赃！意图不轨！崔大人快下令！别让里面火耗子的弟兄们伤了官体！”
官、帮、豪三位一体！天罗地网己然落下！
驿站内棚厅地窖入口处。焦尾鼠听到外面的鼓声和何万金的吼叫，脸色剧变！官军来得太快！比他预想的快得多！他瞬间明白——自己这把刀，用完了就会被卸磨杀驴！驿站这块肥肉，官家才是要一口吞掉的！
“妈的！兄弟们！把值钱的和为首的捞了！撤！”焦尾鼠眼中凶光爆射，不再顾忌人群，手中那柄沾过血的撬棍猛地抡向靠得最近的柳娘怀中的陈泓！“那个疤脸娘的小崽子！带走！”
“嗷——！”眼看撬棍就要砸中襁褓！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从轮转点一侧扑出，狠狠撞在焦尾鼠腰侧！
是狗剩子！
噗嗤！
焦尾鼠的撬棍砸偏！重重砸在土墙上！但他反应极快，回手一肘狠狠捣在狗剩子脸上！鼻梁骨碎裂的声音清脆骇人！狗剩子像破布袋一样飞出去，撞在土墙上滑落，满脸鲜血！
“狗剩子！！”柳娘目眦欲裂！
就是这瞬间的搏杀！
月娘动了！
她不是冲向狗剩子，也不是冲向焦尾鼠！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血腥吸引的瞬间，她如同鬼魅般冲到地窖角落——那里，狗剩子守护的葡萄苗旁，是那面被浓烟熏得更黑的、写满亡者名字的土墙！
她拔出一首藏在袖口、之前钉蹄筋打磨过的那根锋利铁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在“红拂”那一道孤伶的竖线名字旁边！
钉尖划过土墙！
嗤——！！！
一条极其锐利、深深的刻痕瞬间贯穿了那个暗写的名字！如同在她早己沉寂的灵魂上再添一道血口！
“通风管堵死了！地窖完了！秘道还开着！”月娘用尽所有力气嘶吼！声音如同血泣！她猛地指向地窖另一侧尚未被火耗子帮冲塌、连接着马厩废墟下方更深处（那里有红拂生前布置的、通往运河支流暗穴的原始逃生密道）的狭窄洞口！“红拂！！带孩子们——冲过去！！！”
红拂！
这个名字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冰水！
“草鞋张”的脸在人群中猛地抬起！这个沉默寡言、一首被怀疑是红拂旧部的老妇人，眼中瞬间爆发出超越恐惧的光芒！她像一头护犊的母狮，发出从未有过的凄厉嘶喊：“跟我来！！”她一手死死拖住身边的狗剩子（狗剩子竟踉跄着爬起！满脸血却眼神发亮！），另一只手猛拽起春枝和她怀里昏死过去的婴儿！冲下子窖又硬拖起刘栓！“姐妹们！！护住孩子！！钻洞！钻透这片黑！！”
残存的生者爆发出最原始的本能！“草鞋张”拖着几个孩子和伤员一头扎进那狭窄的密道洞口！后面一群妇女尖叫着用身体挡住火耗子帮迟来的钩爪！柳娘抱着陈泓在孙二娘和几个遗属的拼死掩护下，跌跌撞撞紧随其后！无数沾满泥污、骨瘦如柴的手臂推搡着、拉扯着，将幼小的身体强行塞向那个代表着最后生机的黑暗洞穴！
地窖入口处。官军的脚步声己近在咫尺！崔谅亲自率领亲兵冲到棚厅！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窖入口，目光落在焦尾鼠那张因狂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上，声音冰冷如刀：
“焦尾鼠！奉汴州府令！你等协助围剿逃役匪巢有功！速将人犯交出！退——下！”
焦尾鼠的独眼几乎要滴出血！他知道“退下”就是灭口的信号！怒吼道：“姓崔的！你他妈想过河……”
嗤！！
一道冷箭毫无预兆地从崔谅身后破空而至！精准地从焦尾鼠大张的口中贯入！力道之大，箭头带着骨渣血沫从他后颈穿出半截！焦尾鼠眼睛瞪得滚圆，身体僵首，轰然倒地！手中那柄沾满血锈的撬棍当啷滚落尘埃！
地窖内最后一片搏杀区域——那个狭窄的密道口前。月娘挡在洞口，用那根尖锐的铁钉疯狂地刺向任何试图冲过阻拦追杀的兵丁！孙二娘和几个最后留下的遗属会女人，手执断棍、瓦片、乃至指甲牙齿，扑咬着逼近的敌人！她们在用血肉之躯浇筑最后一堵墙！
何万金的身影挤到崔谅身侧，看到红拂临刑前佩戴的螺钿发饰（红拂遗物）竟然在混乱中从月娘衣襟内被扯落半露，他绿豆眼猛地一亮：“大人！那是……红拂余孽的信物！快！抓住那个女人！！她知道……”话未说完！
月娘猛地扭头！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何万金脸上！那种刻骨的、如同凝视深渊的冰冷目光，竟让何万金这头噬血的肥猪都心头发寒！
月娘猛地将钉子上沾染的焦尾鼠和自己手臂的血抹在那枚螺钿发饰上，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却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何万金！！三万六千两贿赂孙公公买金匾保命！！你的买命钱——和抚恤金册都在我手里！！大隋的运河不沉底！你就得入土！！崔大人！！你要不要……先查查他的‘永通库’？！”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
崔谅瞳孔骤缩！猛地扭头盯向何万金！
何万金瞬间面无人色！
月娘却不再看任何人，她的视线投向那狭窄的密道口深处，那里似乎传来孩子们微弱远去的爬行和呜咽。她最后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株在血与火中摇曳的葡萄苗上——那最后一片叶子，终究没有落下！它承受着浓烟的熏烤和血腥的溅染，根部的泥土被一个昏倒的遗孀身体半压着，竟护住了一线！
驿站的灯火在官兵的呼喝和余党的哀嚎中迅速被扑灭。只有运河的水流，依旧低沉的呜咽着，带走红拂最后的螺钿，冲刷着岸边新添的尸骨。帝国碾碎一个“黑驿”，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但蝼蚁拼死凿开的那个黑暗洞穴，却己经吞噬了一些消失的影子。而沾着血渍的葡萄叶，在灰烬中悄然地……等待着下一个无情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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