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营地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这场与北狄的拉锯战己持续了一个月，黑土坡上堆积的尸骸几乎阻塞了溪流，玄甲军虽将敌军击退二十里，自身也折损惨重。
临时搭建的医帐里挤满了伤员，呻吟声与草药味混杂在一起，凝成沉甸甸的绝望。
林晚意攥着半块干净的布巾，站在医帐门口，一个断了腿的士兵被抬进来时，裤管浸透了黑血，露出白骨茬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那景象让她猛地想起影阁密档里父亲战死时的描述——“中箭落马，肠穿肚烂，力战而亡”。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却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挪步进帐。
“让让！让让！”她矮身避开悬挂的药囊，挤到一个腹部中刀的伤兵身边。
随军的医官正满头大汗地给另一个伤兵剜箭镞，根本无暇他顾，林晚意看着伤兵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影阁的急救术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手指却故意抖得像筛糠。
“水……水……”伤兵气若游丝。
她慌忙端起旁边的陶碗，却“不小心”洒了半碗，溅湿了伤兵的衣襟。“对不住对不住！”她结结巴巴地道歉，用布巾笨拙地擦拭，目光却精准地扫过伤口——刀伤深可见肉，需先清创再缝合。
她抓起旁边的烈酒，闭着眼往布巾上倒，手却稳得惊人，避开了伤兵的惨叫，将烈酒浸透的布巾按在伤口边缘。
“嘶——疼！”伤兵痛得浑身抽搐。
“忍忍……忍忍就好……”她声音发颤，仿佛比伤兵更害怕，指尖却飞快地捏起银镊子，夹出伤口里的碎布。
影阁训练时，她曾在活人身上练习过百次清创，此刻每一个动作都刻在肌肉记忆里，却偏要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镊子在伤口上方晃了三晃，才堪堪夹住异物。
包扎时，她故意将绷带缠得歪歪扭扭，还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跤，膝盖撞在药柜上发出“咚”的声响。
周围几个轻伤的士兵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因牵扯伤口而龇牙咧嘴。
林晚意涨红了脸，爬起来继续笨手笨脚地打结，却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将绷带末端系成了最稳固的结。
顾玄瑾披着染血的披风走进医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平日里连走路都怯生生的通房侍女，正咬着牙，用尽全力搀扶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
老兵至少比她重两个身子，她却硬是用肩膀扛住他的腋下，一步一挪地往空出来的铺位走，裙摆被血污浸得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在泥地里留下一个深脚印。
“别怕，马上就到了……”她的声音被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您儿子还在等您回家呢，对不对？”
老兵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来，哽咽着点点头。
顾玄瑾站在帐口，握着刀柄的手指忽然松了松，他见过太多生死，早己心如铁石，此刻却看着那纤弱的身影在血泊里踉跄，看着她被血污弄脏的侧脸还努力挤出安抚的笑容，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不是该找机会在他的饮食里下毒，或是趁夜刺喉吗？可她现在却在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笨拙地、却又无比认真地，救治着他的玄甲军。
林晚意将老兵安顿好，转身去拿草药时，撞进顾玄瑾深沉的目光里，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罐“哐当”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
“王……王爷……”她慌忙低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惶。
顾玄瑾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沾满血污的手——那双手刚才还在笨拙地包扎伤口，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他忽然发现，她手腕上有道淡红色的勒痕，是之前被太妃派人捆起来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在血污中若隐若现。
“手脏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些。
林晚意一愣，抬头看他。
顾玄瑾没再看她，转身走向主位，只是路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边有水盆。”
林晚意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伤兵的血和草药的汁液，忽然觉得，这双手好像不再仅仅属于影阁，不再仅仅是用来握刀杀人的工具。
医帐外，残阳如血。
顾玄瑾坐在堆满战报的案前，目光却屡屡飘向那个在伤兵间穿梭的身影，她依旧走得跌跌撞撞，依旧会不小心打翻药碗，可他却莫名觉得，那笨拙的身影里，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顽强的生命力。
也许，这个叫苏晚的女人，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而他心里那一点点莫名的在乎，虽只泛起微澜，却预示着某种难以预料的变化。
(http://www.220book.com/book/RGZ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