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子灌进军营,牛皮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粮官今早刚报上来,前队押送的粮草在黑风谷遭了北狄游骑突袭,虽勉强突围,却折了半数粮车,如今大营里剩下的粟米,撑死了也就够全军啃三日的麦饼。
玄甲军是顾玄瑾亲手带出来的铁军,何时受过这等苦楚?往日里就算行军艰苦,也断不至于饿肚子。
如今别说肉腥,连顿饱饭都成了奢望,士兵们啃着掺了麸皮的冷硬麦饼,喝着寡淡的菜汤,往日里震天的呼喝声都没了,只有沉默在营区间蔓延。
林晚意缩在顾玄瑾主帐的角落,怀里抱着半块干得硌牙的麦饼,小口小口地啃着。
她一个不用上战场的通房侍女,分到的口粮本就比普通士兵少些,这几日更是减半,胃里空空如也,饿得一阵阵发疼,连带着手脚都有些发凉。
她看着顾玄瑾坐在矮几前,面前摆着的也是同样的半块麦饼和一碗清汤,他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像是在琢磨军情,眉头始终紧锁着,却没露出半分不耐。
这日黄昏,副将陈武顶着一头风雪冲进主帐,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兴奋,手里还拎着一只剥了皮的野狐,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滴在冰冷的毡毯上。
“王爷!”陈武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激动,“末将带人在营地外围巡哨,瞅见这畜生钻了陷阱,赶紧给您拎来了!您尝尝鲜,垫垫肚子,连日来您都没好好吃东西了。”
顾玄瑾抬眸,目光落在那只野狐身上,原本就冷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接话,只是放下手中的麦饼,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爷,您看这皮毛多厚实,肉也肥……”陈武还想再说,却被顾玄瑾骤然冷厉的目光打断。
“胡闹!”顾玄瑾的声音震得陈武一个激灵,手都抖了一下,“玄甲军上下都在啃麦饼喝菜汤,本王身为统帅,岂能独自开荤?你是觉得军中缺粮还不够严重,想让本王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陈武脸色瞬间煞白,连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悔意:“末将该死!末将一时糊涂,没考虑周全,请王爷恕罪!”
“恕罪?”顾玄瑾站起身,“把这东西拿出去,让伙夫剁碎了,掺在菜汤里,给各营都分下去。记住,就说是猎到的野物,人人有份,不准厚此薄彼。”
“是!末将遵命!”陈武不敢再多言,连忙拎起野狐,躬身退了出去。
帐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顾玄瑾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
林晚意握着手中的半块麦饼,指尖微微发颤,她看着顾玄瑾重新坐下,拿起那半块几乎没动的麦饼,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刚才那番怒斥只是幻觉。
可她分明看到了,看到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怒意,看到他对麾下将士的维护。
影阁的密档里,顾玄瑾是个铁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战神,记载中他为了诱敌深入,曾故意放弃过一座孤城,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影阁的评价是:“心性冷硬,视人命如草芥,唯有战功可动其心。”
可眼前这个人……
他会因为士兵挨饿而怒斥进献肉食的副将,会把仅有的猎物下令分给全军,甚至在缺粮时,自己也只吃和普通士兵一样的麦饼。
他是凶,是冷,浑身带着生人勿近的煞气,可他对自己的兵,似乎并非影阁记录里那般冷漠无情,这样的人,怎么会害死自己的父亲?
林晚意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心里有些乱,她来此的任务,是伺机而动,取顾玄瑾的性命。
可此刻,看着他在昏暗烛火下啃食麦饼的侧影,那个被影阁描绘成冷血怪物的形象,第一次在她心中产生了裂痕。
也许,影阁的情报,并不完全正确?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是细作,是影阁的刀,不能有任何动摇,母亲还在太后手里,可胃里的饥饿感和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隐隐作痛。
帐外,传来士兵们得到野狐肉汤时压抑的欢呼,林晚意抱紧了膝盖,听着那声音,第一次觉得,这寒风呼啸的军营,似乎也不是那么冰冷彻骨了。
翌日,行军队伍又挪动了几里路,朔风卷着沙尘掠过空旷的营地,连帐篷帆布都被晒得发脆。
更致命的是,随军携带的水囊早己见了底,营外那处原本供人马饮用的溪流,三天前就彻底干涸成了龟裂的河床。
士兵们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喉结不住滚动,却只能舔舐着空空如也的陶碗。
林晚意缩在主帐角落,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连咽下口中最后一点麦饼碎屑都异常艰难。
影阁的古籍在脑海里翻涌,那些被她背得滚瓜烂熟的生存术此刻格外清晰,她悄悄溜出营帐,在营地边缘干燥的沙地里踱步,目光扫过稀疏生长的骆驼刺与芨芨草。
指尖插进滚烫的沙砾,往下深挖数寸,果然触到了一层相对的沙土,她记起书中所言,某些耐旱植物的根茎能储存水分,只要找到正确的种类,便可挤出汁液。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刨开一丛骆驼刺的根系,那棕褐色的肉质根须上还沾着些许湿泥。
她用随身藏着的、磨尖了的骨簪削下一段,凑到唇边用力挤压——浑浊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汁液滴入喉咙,虽算不上甘冽,却实实在在缓解了灼烧般的渴意。
她接连处理了几根根茎,首到掌心被粗糙的根皮磨得发红,才捧着一小捧浑浊的“水”回到帐中。
“你去哪了?”副将陈武恰好进帐汇报军情,见她灰头土脸地捧着一捧泥水,“弄这些脏东西做什么?王爷的营帐是你胡闹的地方?”
林晚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陈将军,外面的沙地里……挖开骆驼刺的根,能挤出点水来。”
陈武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你一个深闺出来的通房丫头,懂什么行军取水?莫不是饿昏了头,尽说些胡话!再敢添乱,看我不把你丢出去喂狼!”他戎马半生,从未听过挖植物根茎能解渴的说法,只当这是女子异想天开。
可缺水的困境日益严峻,连顾玄瑾案头的铜盆里,都只剩薄薄一层供擦脸的水。
陈武看着士兵们因脱水而疲软的身影,心急如焚,他想起林晚意那番话,虽觉得荒唐,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终于在顾玄瑾查看地图时,硬着头皮开口:“王爷……方才那苏晚说,挖骆驼刺的根能取水……末将知道这说法离奇,但如今水源断绝,要不……让她试试?”
顾玄瑾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陈武,黑眸深沉难辨,他自然知道这个苏晚目前还是身份可疑,但眼下军情紧急,断水比断粮更致命。
他盯着帐外枯萎的草木,忽然想起昨日黄昏,确实看到林晚意蹲在沙地里鼓捣什么,回来时指尖带着泥土。
“让她来。”顾玄瑾放下笔,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晚意被带到营地边缘时,周围围了不少将信将疑的士兵,她没理会那些质疑的目光,径首走到一丛骆驼刺前,拿起陈武递来的匕首,熟练地刨开沙土,露出盘根错节的根系。
“看好了,选这种肉质根茎,削开后用布巾包裹,用力挤压。”
浑浊的汁液顺着布巾滴入陶碗,虽然不多,却真切地证明了这方法的可行性。
顾玄瑾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被风沙吹乱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眸色微沉。
“传我将令,各营以队为单位,按此方法挖掘骆驼刺及其他耐旱植物根茎,所得水分集中分配,优先供给伤兵。”
军令如山,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整个营地掀起一股挖根取水的热潮,虽然所得水分依旧有限,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让濒临脱水的玄甲军重新振作起来。
当第一碗带着草根气息的水分到伤兵手中时,那些原本对“王爷的军妓”充满鄙夷的目光,悄然发生了变化。
有人看到林晚意蹲在沙地里,指尖被根茎划破也浑然不觉,便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有人分到半块稍微的麦饼,会犹豫着掰下一小块,塞进她手里。
“苏晚姑娘,你尝尝这个,泡了水的,软和些。”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将半块麦饼放在她面前的木碗里,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笨拙的善意。
林晚意看着那块麦饼,又看看老兵干裂却透着感激的眼睛,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她想起影阁的训诫,细作不该有软肋,不该对目标的部下产生任何共情,可眼前这些面孔,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同样身着盔甲,最终却战死沙场的将军。
玄甲军不该死在这里,不该因为断水而溃败。
她低下头,接过麦饼,轻轻说了声:“谢谢。”
夕阳西下,营地炊烟袅袅,虽然依旧是寡淡的草根汤,气氛却比往日缓和了许多,林晚意坐在角落,小口吃着那块带着温度的麦饼,不远处,顾玄瑾正与陈武低声商议着什么,目光偶尔扫过她的方向,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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