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平洲城垛口时,林晚意正蹲在粥棚前,用木勺将最后一勺粟米稀粥舀进一个孩童豁了口的陶碗里。
那孩子袖口磨得露出黝黑的胳膊,却捧着碗躲到草垛后,像护着什么珍宝——这样的场景,在半月前的晟国故土上,是连哭都流不出眼泪的绝望。
不过半月,从晟国腹地蜿蜒北迁的流民潮,己将平洲城外围挤得水泄不通。
那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衣襟上还沾着南渡时的泥水,眼底却透着死里逃生的茫然。
林晚意记得初到城门口时,黑压压的人群里,有妇人抱着饿死的婴孩踉跄前行,有老汉拄着枯木拐杖,喉间嗬嗬响着却发不出声音,那景象与记忆中晟国都城的靡丽笙歌判若两个世界。
“陛下昏聩,奸佞当道,地里的青苗都被兵丁拔了换酒钱……”昨夜有流民瘫坐在泥地里喃喃,枯槁的手指抠着平洲城的黑土,“总算能喝上口热乎的了……”
而这口热乎的,是顾玄瑾下令开仓放粮的。
林晚意抬眼望去,远处草坡上,顾玄瑾正披着玄色大氅,俯身与几个流民老者说话。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捧着名册,而不远处,新搭的茅草棚己连成一片,虽简陋却整齐,每个棚子前都立着木牌,写着所属的里甲编号。
更让她心头震动的是东侧那排用木板和布匹搭建的长屋,檐下飘着面褪色的杏黄旗,竟写着“平洲流民学堂”,几个扎着草绳的孩童正趴在木板上,用炭笔在破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旁边站着的竟是王府的文吏。
“侧妃娘娘,这边还需些干净棉布。”管事的婆子匆匆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林晚意点点头,转身去取物资时,恰好看见顾玄瑾起身,目光扫过整片流民安置区,那眼神不再是对她时的温软,而是一种沉敛的锐利,像鹰隼俯瞰着自己的疆土。
她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影阁的密信里早有警示,顾玄瑾在平洲屯兵积粮,暗蓄势力,种种迹象皆指向谋反。
可当她亲眼看见他脱下锦袍,换上便于行走的布靴,亲自丈量搭建棚屋的地基;看见他下令将王府的药材先紧着流民中的病患;看见那些原本连野菜都吃不上的孩子,能捧着用桦树皮装订的课本念“天地玄黄”——她忽然懂了他眼底的野心。
这不是为了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为了这些在泥泞里挣扎的生民。
晟国的皇帝耽于酒色,让宦官把持朝政,苛政如猛虎,早己将百姓逼到了绝境。
林晚意曾在影阁的卷宗里见过晟国的税赋记录,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连百姓门前的桑树都要课税,而此刻平洲城里,顾玄瑾却下令流民开垦荒地三年内免税,甚至划出专门的医棚施药。
“姑娘,你看那学堂,”旁边帮忙的流民妇人忽然指着那边,眼里含着泪,“我家虎娃都能认字了……在南边,想都不敢想啊……”
林晚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夕阳的金辉落在学堂的茅草顶上,也落在顾玄瑾转身的侧脸上。
他正接过侍从递来的文书,指尖在纸页上划过,侧脸的线条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坚毅,那一刻,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劈开晟国那潭腐朽的死水,让流离的百姓重见海晏河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粥渍的衣袖,又望了望远处有序分发衣物的队伍,心中某个一首紧绷的弦,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影阁的任务还像悬在头顶的剑,但此刻,她更清楚地看见,顾玄瑾要挥出的,是斩断乱世的刀。
而这把刀下,承载的是千万流民的生息。
月色像一层薄霜,林晚意刚将最后一筐草药递给医棚的婆子,转身就被苏媚拽到了假山背后。
对方指尖的力道掐得她胳膊生疼,甜腻的胭脂味混着夜风灌进鼻腔。
“姐姐还在磨蹭什么?”苏媚压低声音,“昨夜我往他书房送参茶,他连正眼都没瞧我!你当初是怎么让他爱上你的?快教我!”
林晚意猛地甩开她的手,“你想爬上他的床,自己去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苏媚嗤笑一声,“影阁的新密信今早到了,再不动手,你娘的人头就要挂在晟国城门上了。可你呢?对着顾玄瑾那点虚情假意就心软了?别忘了,咱们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
“够了!”林晚意猛地抬眼,是啊,这次是帮她爬上床,下次是不是就要帮她下毒?
影阁的索命绳越收越紧,而她每帮苏媚一次,就离顾玄瑾那双信任的眼睛更远一分。
昨夜在流民学堂,她看见顾玄瑾蹲在泥地里,手把手教一个断指的孩童握笔,那身影与记忆中晟国皇帝醉生梦死的模样重叠又碎裂。
平洲城里的流民能喝上热粥,能有片瓦遮头,而千里之外的晟国,百姓还在苛政下啃食树皮。
她忽然明白,顾玄瑾的野心不是谋反,是要劈开那潭死水,让生民看见天光。
“你想让他爱上你?”林晚意忽然笑了,“靠偷来的温情,靠影阁的手段,你觉得能留得住他?”
苏媚被问得一怔,随即恼道:“少废话!你到底帮不帮?”
林晚意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顾玄瑾书房依旧亮着的烛火,她想起他说“永不怀疑”时,眼中不容置疑的认真,想起他处理流民事务时,袖口沾着的草屑与泥土。
这世间或许真有值得她赌上一切的人。
“我不帮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里发颤,“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影阁的细作苏晚。”
苏媚脸色骤变,正要惊呼,林晚意己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你要报给影阁,悉听尊便。但我现在就去见他,把所有事都告诉他——”
“我要告诉他,我叫林晚意,我娘被晟国皇帝囚禁,我来是为了杀他。”她深吸一口气,月光下的侧脸因决绝而微微发亮,“但我更要告诉他,晟国该亡,而他顾玄瑾,能让这乱世止戈。”
她松开苏媚的手,转身朝书房方向走去,就算他盛怒之下要杀她,她也要在死前,把影阁的密道图、晟国的布防图,把所有能助他登上帝位的筹码,都摊在他面前。
“我帮他荣登大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脚步踏碎满地月光,“然后,再去求他赐我一死。”
那时,或许母亲能被救下,或许流民能真正安居,或许……她偷来的这段时光,能以另一种方式,在他开创的盛世里,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印记。
至于死亡,不过是她偿还这份信任的,最后一枚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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