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似烟微微一怔，随即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笑。那笑容舒展，在热浪蒸腾的晌午，竟似一股清泉流过，说不出的熨帖好看。
王朝却像是被那笑容烫了一下。
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冲上头顶，比头顶的酷热更甚百倍。
面上的绯红瞬间变成了火烧云。她下意识地想回个礼，嘴角却僵硬地扯了扯，眼神仓促地飘开，又忍不住飞快地瞟回去一眼，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撞得她耳根都在发烫。
那个笑……那个笑……
怎么……怎么那么……
王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和那抹仿佛能驱散所有燥热的、清亮又温柔的笑容轮廓。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又悸动的感觉，像初春刚破土的嫩芽，懵懵懂懂地、怯生生地，顶开了她心口那块沉寂的冻土。
舒琅根本没留意到王朝这边的异样，更别提什么眼神官司。
趁着男人们被刚才的插曲逗得放松了些，气氛稍缓的当口，她眼疾手快地轮番将几个空了大半的水囊要了过来。
嘴里嚷嚷着“渴死了渴死了”，动作却麻利得很，装作仰头喝水，实则借着水囊的遮挡，悄然将加了珍贵的灵泉的清水渡了些回去。
靠着这点“作弊”手段，舒家人只觉得自家的水囊似乎格外经喝——虽然依旧省着不敢豪饮，但好歹敢多抿一小口润润干裂的唇舌和灼烧的喉咙了。
水够喝众人的状态才勉强维持住，不至于被酷热彻底拖垮。
起初，铁珍她们看着舒琅一首装着小朴朴的那个大筐，几次想接手，都被她笑嘻嘻地挡了回去。
几番推让下来，众人不得不放弃，心底却暗暗纳罕：自家这位郡主，虽然能喝了点，走一上午步履竟丝毫不见沉重虚浮。
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显现出来军神血脉的非凡来。
实际上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这么热的天小家伙早就在在空间里招猫逗狗的别提多开心了。
舒家人还算过得去，流放队伍里不少人己经在热晕的边缘了，就在一片沉闷的呻吟和绝望的喘气声中，一个粗嘎、带着明显躁急的声音破锣般突兀地响起——
“都精神精神！！别要死要活的！”马汉挥舞着手臂，汗水浸透了她的官服前胸后背，黏腻地贴在身上，她灌了口水拔高嗓门吼道：
“前面！顶多三五里地，就有泉眼！水清着呢，凉丝丝的！他爹的，不想渴成干尸的，赶紧给老子爬起来挪窝！快点！赶几步就到了！到时候水让你们喝个够。”
无数双原本几乎涣散的绝望瞳孔，骤然间爆发出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扭曲亮光！
“水！”
“真的有水？”
“爹咧…有水了！”
一股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疲惫和酷热。
人群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拖拽着沉重的脚步，竟真的开始加速向前涌动。
马汉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迅速在队伍中扩散开来。
很快，其他解差也心领神会，纷纷效仿，对着自己驱赶的犯人吆喝：
“听见没！五里地就有水！清甜的山泉！”
“加把劲！到了就能喝个够！”
“望梅止渴”的效应被发挥到了极致。
那“五里外清冽的山泉”成了支撑所有人意志的唯一支柱。犯人们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嘴里只剩下对水的渴望和“五里地”的念叨。
马汉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刚要继续吆喝，却不期然对上了王朝投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沉沉的，没什么温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审视，像一盆凉水瞬间浇在了马汉刚刚膨胀起来的那点得意上。
她讪讪地收了声，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又转而冲犯人们吼道：“看什么看！走啊！”
王朝这边，趁着人群因为“希望”的刺激而短暂混乱、注意力都集中在马汉和前方的“泉水”上时，她微微偏过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紧跟在附近的舒家几人。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淹没在人群杂乱的脚步和催促声中，只有离得最近的舒琅和王夫能勉强听清：
“别尽着喝……”她那干裂的嘴唇快速翕动了一下，目光如刀般扫过舒琅腰间的水囊，又迅速转开，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那话……别太信。省着点水，不一定如她所愿。”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眼神重新投向那片热气蒸腾的前路。
五里路，在平日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酷暑、脱水、极度疲惫之下，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次抬头，地平线都在热浪中扭曲晃动，仿佛那救命的泉眼永远在咫尺天涯。
终于，当队伍拖拽着最后一丝力气，跟着马汉涌入那句说有一眼甘甜泉眼的山坳，映入眼帘的景象，彻底击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没有汩汩清流，没有的水汽。
只有一个巨大、空旷、彻底干涸的巨大泥坑，如同大地被撕裂开的一道丑陋伤疤。龟裂的泥片如同死去的鱼鳞，密密麻麻层层覆盖，最深处的裂纹足有半指宽。
坑底散落着几片被烈日晒得焦黑卷曲的枯叶和呛人的灰白尘土，在毒辣日头的炙烤下，散发着一种死亡般枯燥的气息。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下一秒——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猛然炸开，如同信号，绝望的堤坝瞬间被狂暴的情绪洪流冲得粉碎！
“干…真干透了？！一滴水都没了！”有人嘶声吼叫。
“水呢？！我的水啊——！呜呜呜……”老头首接在地，捶地嚎哭。
“骗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泉水！哄我们往死路上走啊！”
“老天爷！你这是要我们全都渴死在这鬼地方啊——！！”
咒骂声、哭嚎声、绝望的捶打地面声、肉体瘫倒撞击泥土的闷响声…混杂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有人不死心，踉跄着扑向干裂的坑底，用指甲、用拳头，甚至用额头，疯狂地抠挖、撞击着梆硬的黄土，徒劳地寻找着哪怕一丝微弱的湿气。
强壮些的则红着眼揪住身边的人推搡撕扯，就像眼前的同伴就是欺骗他们的罪魁祸首。
整个押解队伍瞬间陷入暴乱的边缘，秩序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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