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行里气味混杂，汗臭、马粪与皮革味搅作一团。
老板是个精瘦中年女子，叼着草棍剔牙，见舒琅进来，只懒洋洋抬了抬眼皮，纹丝不动。
舒琅大步上前，声音干脆：
“掌柜的，要两匹脚力好、性子稳的驮马，配两辆结实耐用的大车，拉人载货。”
老板眼皮都没抬全，用下巴随意点了点马厩里几匹蔫头耷脑、毛色暗淡的老马：“喏，就这些，三十两一匹，车另算。”语气敷衍得像打发叫花子。
舒琅眼神骤冷！这些马别说拉车赶路，怕是走不到驿站就得趴窝。她猛地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裹挟着无形的压力，震得老板剔牙的动作一僵。
“三十两一匹？”
声音不高，却淬着冰渣，满是嘲讽与凛然的官威。
她抬手，“啪！啪！”重重拍在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灰布解差号服上！灰尘簌簌而落，粗布下那个醒目的“押”字，几乎要破衣而出！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身上披的是什么皮？！”她声如炸雷，“押解流放重犯的官差！懂不懂？！押解！流放！重犯！”
老板被这气势和那身官皮震得一激灵，草棍掉落，慌忙从小马扎上踉跄站起，脸上那点懒散瞬间被惊惶撕碎：
“哎、哎哟！大、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息怒！息怒！”
舒琅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目光如刀，死死钉在她脸上，步步紧逼：
“息怒？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拿这种拉出去三里就得趴窝的老棺材瓤子糊弄官差？！耽误押解行程，放跑了朝廷重犯，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她猛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寒意却如毒蛇吐信，首钻骨髓：
“还是说……你这车马行……跟流放犯里的漏网之鱼、九族余孽……有什么勾连？！嗯？！故意弄些劣马，好让她们半路脱逃？！”
“通敌！”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老板心口！
老板吓得魂飞魄散，脸“唰”地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瘫跪在地！
“没！没有！绝对没有啊大人！”她声音抖得带了哭腔，双手乱摆，恨不能指天发誓，“冤枉！天大的冤枉！小人……小人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大人您大人大量！饶了小人吧！”
再不敢有半分怠慢，她点头哈腰，腰快弯到了地上：“大人息怒！您要什么马？小的这就给您挑！最好的！最壮实的！性子最稳的！车也包您满意！最结实！最顺手！”
舒琅冷哼一声，收回那迫人的目光，脸上寒霜未褪：“哼！算你识相！那几匹老棺材瓤子，看着就晦气！换了！”
“是是是！换！马上换！”老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冲向马厩深处，亲自去牵马。
不多时，两匹毛色油亮、西肢粗壮、眼神温顺的健硕驮马被牵出，后面跟着两辆半新不旧、但骨架异常结实的大车。
“大人您瞧！这马！这车！包您合用！”老板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声音发颤。
舒琅目光一扫，微微颔首。旋即，话锋如刀，切回要害：“价？”
老板心尖滴血，哪还敢提三十两？哭丧着脸，声音虚飘：“大人您……您看着赏……小的……小的孝敬……”
“看着赏？”舒琅眉峰一挑，义正词严，“本官岂是仗势欺人之辈？”话音未落，斩钉截铁：“马十两一匹，车五两一辆，总共三十两！公事公办！”
老板眼前一黑！这价……蚀了老本！可她半个“不”字也不敢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是是！大人……公道！公道！三十两！就三十两！”
舒琅这才满意，手探入怀中，摸出三锭崭新的十两银，“啪！”一声脆响，拍在木桩上：
“收好！账目清楚！”
老板盯着那三锭白晃晃、冷硬的银锭子，再回想方才那声要命的“通敌”，欲哭无泪。这哪是三十两？分明是买命的钱！她哆嗦着手收起银子，连声道谢不止。
忽然，马厩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嘶鸣与刺耳的鞭打声！
“小畜生！还敢踢老子！看老子不抽死你！”
一个伙计正挥舞鞭子，狠狠抽打一匹被单独拴在角落的小马驹。
那马驹灰扑扑一团，毛发板结打绺，瘦骨支离，新旧鞭痕纵横交错，狼狈可怜到了极点。可它眼神桀骜，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依旧梗着脖子，西蹄死命蹬踹，不肯低下倔强的头颅。
舒琅脚步猛地一顿！
纨绔子弟的底子瞬间被点燃！ 她经手的名驹何止千百？眼光毒辣至极！
这小东西落魄如斯，可那骨架比例！那修长劲健的腿型！那挣扎时爆裂而出、几乎凝成实质的凶悍气势！
尤其那双深陷眼窝、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深处——竟隐隐透着一丝熔金般的、极其罕见的暗芒！
龙种！
绝对是血脉高贵的龙种遗珠！不知为何沦落至此，竟被当作劣马糟践！
舒琅心头剧震，面上却波澜不惊。她踱步过去，语带嫌恶：“这劣马吵嚷什么？聒噪。”
伙计见问，停了鞭子，喘着粗气抱怨：“嗨！别提了！不知哪个缺德鬼丢在后门的病秧子！白吃草料，脾气还暴！动不动就尥蹶子踢人！养着纯属赔钱！正打算抽服了拖去肉铺宰掉！”
“哦？”
舒琅语气淡漠，仿佛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看着是没什么用处。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近乎敷衍的悲悯，
“这几日押解上路，血腥气重，戾气也盛。 本官想着，买下这快咽气的牲口，随手放了生，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路上求个太平。 省得晦气缠身，耽误了朝廷的差事。”
她顿了顿，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官差的冷硬，仿佛刚才那点“慈悲”只是心血来潮：
“反正它也活不长了。便宜点卖我，省得你费事宰杀，徒增业障。”
伙计巴不得甩掉这烫手山芋：“您要？行行行！给个辛苦钱就成，五两！哦不，三两就成。连这破绳子白送！”
舒琅指尖一弹，一小块碎银子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伙计：“不用找了。解绳！”
她生怕这宝贝疙瘩再挨一鞭，语气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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