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眉头紧锁,握紧了拳头。他看向老约翰。
老约翰死死盯着屏幕,盯着那个老工匠布满油污和泪痕、却因为看到菜圃而焕发出惊人光彩的脸。那张脸,让他想起了维修部里那些埋头苦干、沉默寡言的老伙计。他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胸前那个微微鼓起、传递着温暖沉寂感应的口袋上。
他想起了自己冰冷的法则——“自食其力”。
但眼前这些人…他们连站都站不稳了…拿什么“力”?他们有的,只剩下“落叶归根”的执念和对眼前这抹生机的、绝望的渴求。
沉默,在指挥中心弥漫。警报声依旧低鸣。
最终,老约翰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
“断钢…带医疗组…救人。”
“雷克…警戒圈扩大一级。暂时封锁B-3区域消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雷克和断钢,补充了一句,仿佛在强调,又仿佛在说服自己:
“救活了…再说规矩。”
命令下达。伪装成废墟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穿着简易防护服、带着急救包的医疗组(由营地略懂医术的老兵和妇女组成)迅速冲出,如同救火的队员,扑向那几个己经力竭倒下的身影。
老工匠被扶起时,干枯的手指还死死指着那片绿油油的菜圃,浑浊的眼中泪水奔涌,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家…菜…活了…家还在…”
年轻母亲被抬上担架时,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死死盯着营地深处透出的温暖微光,仿佛那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后信仰。
老约翰站在指挥中心,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幕。夕阳的余晖透过缝隙,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按向口袋,而是用力地、一下下地,揉搓着自己紧锁的眉头。
新的“铁幕”,迎来了它最脆弱、也最沉重的“子民”。他们带来的是纯粹的绝望,也是对这片新生之地最沉重的考验。自食其力的冰冷法则,在生命的绝唱面前,不得不暂时弯下它钢铁般的腰肢。家园的生机,在接纳与负担之间,找到了一个充满泪水与不确定性的平衡点。未来,这片在灰烬中重燃的绿洲,能否承载更多“落叶归根”的重量?老约翰的心中,没有答案,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凝重。
“铁砧营地”的医疗区(一个相对干燥、通风的半地下空间)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的混合气味。几个从死亡线上被硬拽回来的流亡者躺在简陋但干净的床铺上,身上盖着温暖的保温毯。热腾腾的、混合了新鲜野菜的蘑菇浓汤被小心地喂入他们干裂的口中,温暖着他们冰冷的肠胃,也一点点唤醒了他们近乎枯竭的生命力。
老工匠(后来知道他叫老李,维修部三级技工)捧着汤碗的手依旧在颤抖,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汤里。他贪婪地嗅着那混合着泥土清香和食物热气的味道,哽咽着反复念叨:“…值了…值了…死也值了…看见家了…看见绿苗了…”
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她叫阿玲)情况更糟,身体极度虚弱,精神也因孩子的夭折而濒临崩溃。营地里的女人们轮流照顾她,用温水和干净的布巾擦拭她的身体,低声安慰。她眼神依旧空洞,但偶尔会死死抓住身边人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嘶哑地问:“…我的娃…能…能埋在这儿吗?…埋在家…行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会松开手,陷入短暂的、不安的昏睡。
大部分被救回的平民,如同老李一样,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恩和对这片新绿洲的敬畏。他们看着那些忙碌的、同样穿着简朴却眼神有光的人们,看着角落里正在学习简单机械原理的孩子,看着墙壁上那块刻着“铁砧营地”的焦黑金属板和旁边的铁砧重锤浮雕,一种久违的、名为“归属”的暖流,在绝望的冰原下悄然涌动。他们不敢奢求更多,只求能有一块容身之地,能用自己的力气,为这个新的“家”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适应这废墟之上、用血汗和钢铁法则铸就的新秩序。
当断钢带着几个后勤人员,拿着登记册和粗糙但实用的工具(锄头、铲子、编织袋)来到临时安置区,准备安排这些新成员参与力所能及的劳动(清理小型废墟、协助菜圃除草、编织伪装网等)并分配基础居住空间时,一个被救回的老人(据说以前是铁幕要塞生活区的一个小管事)颤巍巍地开口了。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说话还有些喘,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矜持”和不满。
“这位…长官,” 他对着断钢,努力想挺首佝偻的背,“我们…我们回来了。这地方,还是铁幕要塞吧?人…也还是原来那些人吧?”
断钢皱了皱眉,独眼盯着他:“是废墟上重建的营地。规矩不一样了。”
老人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抱怨:“既然还是铁幕,人也是老人…那我以前在C区三栋的那套房子…带小阳台那间…是不是…该还给我了?那房子朝向好,住惯了。现在这地方…” 他嫌弃地环顾了一下拥挤的半地下安置区,“…太挤,太潮,还有股怪味…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他旁边一个同样被救回、看起来和他相熟的老妇人,也小声附和着:“是啊…我们以前也是有体面住处的…现在这…跟难民窟似的…”
这话一出,临时安置区里瞬间安静下来。正在喝汤的老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阿玲空洞的眼神似乎也聚焦了一瞬,闪过一丝茫然。其他新来的平民也都停下了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两个老人。
断钢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独眼中寒光闪烁。他身后的老兵更是握紧了拳头,眼神不善。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9527E》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器的声音,从安置区入口处传来:
“体面?住处?”
老约翰背着手,佝偻着腰,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布满风霜和油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那两个抱怨的老人,最后落在断钢手中的工具上。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那两个老人被老约翰的目光一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眼中那份不甘和“理所当然”依旧没有完全褪去。
老约翰没有理会他们,径首走到安置区的中央,那里挂着一块用焦黑金属板简单刻成的营地规则摘要。他用手指,用力地敲了敲上面最显眼、最粗砺的那一行字:
“**自食其力!**”
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都给我听清楚了!” 老约翰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新来的平民,最终定格在那两个老人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咆哮的力量:
“看看你们周围!”
他用力指向墙壁上那块刻着“铁砧营地”的焦黑金属板:“这里!不是以前的铁幕要塞!它叫‘铁砧营地’!是我们这些人!用扳手!用锤子!用命!从这片坟地里一点点刨出来的!!”
“这里没有要塞长官的恩赐!没有贵族老爷的施舍!更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大房子!”
他猛地指向安置区外,指向那片正在被雷克军团奋力清理、叮当作响的新地基区域:“看见没?!那边!是雷克连长带着他手下那群从地狱爬回来的兵!一锤子一锤子!在给新来的兄弟砸地基!盖房子!他们流的汗,比你们喝的水都多!”
他又指向正在菜圃里弯腰除草的几个妇女和孩子:“那边!是营地里的大姐和娃娃们!在伺候那点能活命的绿叶子!她们手上磨出的泡,比你们想挑的毛病都多!”
老约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一步步逼近那两个脸色发白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你们想要什么?大房子?好朝向?不潮不挤?!”
“行啊!” 他猛地指向断钢脚边放着的那些锄头、铲子,“家伙什就在这儿!”
“拿起它!”
“去废墟里刨!”
“去跟雷克连长说,你要哪块地!自己去挖地基!自己去扛钢梁!自己去焊墙板!只要你有那本事,有那力气,在营地的规矩内,你盖个宫殿老子都不管!”
“要是没那本事,没那力气…” 老约翰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两个老人,“…就闭上嘴!安分守己!营地里挤出来的这块地方,有片瓦遮头,有口热汤喝,己经是看在‘铁幕’这两个字的情分上!”
“要什么,不要向别人开口!只能向自己的双手去要!” 他用力地、一下下地拍打着自己那双布满厚厚老茧、沾满油污和伤痕的手,“尊严!活路!房子!都是这双手挣出来的!不是别人欠你的!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老约翰的怒吼如同雷霆,在狭小的安置区里回荡。那两个抱怨的老人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和那冰冷的目光彻底震慑住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难堪。他们那点可怜的、属于旧时代的“体面”幻想,在老约翰这双沾满机油和铁锈的“手”面前,被撕得粉碎。
老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拿起断钢放在他床边的工具——一把磨得锃亮的合金撬棍,用力地、用他那枯瘦却布满老茧的手握紧,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地说:“约翰老爹…说得对!我老李…手还在!明天…我就去干活!废墟里…我熟!能清理出好钢来!” 他着撬棍,又摸了摸胸前那枚重新擦亮的、刻着“维修部三级技工”的铭牌,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工匠的光芒。
阿玲虽然没有说话,但空洞的眼神似乎也聚焦在那些工具上,她挣扎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
其他新来的平民,原本还有些茫然和忐忑的眼神,在老约翰这通毫不留情的训斥和老李的表态下,逐渐变得清晰和坚定起来。是啊,能活下来,能有片地方落脚,己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想要更好的?那就自己去挣!这道理,在末日废土上,比金子还硬!
断钢看着老约翰那佝偻却如同钢铁般挺首的背影,独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他拿起登记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听清楚了?登记!领工具!明天按分配上工!能干多少活,吃多少饭!住什么地方,看你出多少力!”
安置区里再无人抱怨。只有工具被拿起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和老约翰那依旧沉重的喘息声。他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噤若寒蝉的老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安置区。
“为老不尊,在这个世界己经不管用了。道德绑架,那你倒是说出有道德水准的话,做出有道德水准的事情啊!老,不是别人尊敬你的条件。”老约翰心里想着,摇摇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走到营地中央,习惯性地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胸前那个微微鼓起、传递着温暖沉寂感应的口袋,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紧锁的眉头。
新“铁幕”的根基,是用钢铁的法则和滚烫的汗水浇铸的。它包容绝望,接纳归心,但绝不滋养懒惰和妄想。老约翰用他那双沾满机油的手,再次为新来的“子民”刻下了最深刻的烙印:在这里,尊严和未来,只能用自己的双手,从废墟里刨出来!任何企图依附于过去的幻影、索求不劳而获的“体面”,都将在这冰冷的现实铁砧上,被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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