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毛茸茸的。一层看起来极其柔软、蓬松、如同最上等天鹅绒般的纯白色短绒毛覆盖着它的整个球状身体。那白色在周围焦黑的背景中，纯净得刺眼，甚至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的光晕。
它似乎被我刚才剧烈的翻滚动作惊动了，正慢慢地、笨拙地在灰烬里蠕动着，试图调整自己的姿势。随着它的动作，一个圆溜溜的、覆盖着同样白色绒毛的小脑袋，从那蓬松的“身体”里抬了起来。
然后，一双眼睛，对上了我惊骇、警惕、布满血丝的视线。
水汪汪的。
清澈得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溪流，没有丝毫杂质。圆溜溜的，占据了大半张“脸”的比例。瞳孔是极其深邃、如同星空般的墨蓝色，边缘似乎还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梦幻般的紫色光晕。此刻，这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好奇？懵懂？还有一丝……刚刚被惊醒的、小动物般的茫然和无辜。
看不清它的嘴和鼻子，只有这双大得不成比例、纯净得令人心颤的眼睛，镶嵌在毛茸茸的白色小脸上。
“噗叽……”它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微弱，带着点软糯的鼻音。小小的身体在灰烬里微微弹动了一下，似乎在表达友好，或者只是单纯的……动弹了一下。
这……这是什么？！
地狱般的废墟。致命的辐射尘埃。焚尽一切的爆炸核心。战友和怪物湮灭的焦坑旁边……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水汪汪大眼睛的……肉球？
荒诞！极度的荒诞感冲击着我本己脆弱不堪的神经！这比面对铺天盖地的虫潮，比看到闸门后走出的魔神，更加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这纯净无辜的外表，出现在这个一切生命都应该被彻底灭绝的地方，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
理智在疯狂报警！本能告诉我，这东西绝对有问题！队长被红光吞噬的恐怖景象瞬间闪过脑海！这东西……会不会是那魔神的残留？或者……是这致命辐射催生出的某种更恐怖的东西？
右手死死握着能量手枪，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那个还在灰烬里微微蠕动的白色毛球。它的眼睛依旧纯净地看着我，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我为什么用那个“黑管子”对着它。
不行……不能轻举妄动……必须确认！
我想到了什么。左手剧痛，无法使用。我艰难地用右手，保持着枪口对准毛球的姿势，另一只手在腰间的战术腰带上摸索。装备损毁严重，但……找到了！
一个巴掌大小、相对完好的便携式多光谱生物扫描仪。这东西结构简单坚固，是战场基础侦察装备，居然在爆炸中幸存了下来。
我把它从固定扣带上扯下来，右手拇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启动键。
嗡……
微弱的启动声响起。扫描仪的镜头亮起一道淡绿色的扫描光束。
我没有看它的小屏幕，而是咬着牙，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用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将扫描仪伸过去，将那束绿光，对准了灰烬堆里那个毛茸茸的、人畜无害的白色肉球。
扫描光束落在了它纯净的白色绒毛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刻——
“哔——！！！哔——！！！哔——！！！”
刺耳！尖锐！频率高到足以瞬间刺穿耳膜、撕裂神经的警报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猛地从扫描仪那小小的扬声器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疯狂回荡，尖锐得让人头皮炸裂！
扫描仪那块小小的屏幕上，原本应该显示生物光谱分析数据和简单评估的区域，此刻被一片疯狂闪烁、如同血液般粘稠的猩红色彻底覆盖！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骷髅头叠加着放射性符号和生化危险标志的图标占据了整个屏幕！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以最大音量，一遍又一遍、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穿透了尖锐的警报声，狠狠砸进我的耳鼓：
**【警告！未知生物！极端危险！极端危险！】**
**【警告！未知生物！极端危险！极端危险！】**
**【侦测到超高能级未知生物辐射源！建议：立即销毁！立即销毁！】**
极端危险！未知生物！超高能级辐射源！立即销毁！
扫描仪疯狂的尖叫如同冰冷的铁锤，将最后一丝侥幸和荒诞感彻底砸碎！
我猛地低头，看向那个灰烬里的白色毛球。
它依旧趴在那里，那双水汪汪的、如同星空般纯净深邃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扫描仪刺耳的警报和那歇斯底里的“立即销毁”的尖叫，似乎对它没有丝毫影响。
纯净无瑕的外表。扫描仪上疯狂闪烁的猩红骷髅。
巨大的反差，形成了最恐怖的画面。
我握着能量手枪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冰冷的枪口，死死锁定着那双纯净得令人心颤的、倒映着我惊骇面孔的墨蓝色大眼睛。
扣下扳机？
还是……
废墟死寂，只有扫描仪在疯狂地、徒劳地尖叫。
“噗叽。”
那毛茸茸的白色小东西又在灰烬里弹动了一下，水汪汪的墨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扫描仪还在我脚边疯狂尖叫，猩红的警告图标几乎要烧穿那块小小的屏幕。
**【警告！未知生物！极端危险！立即销毁！】**
尖锐的电子合成音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戳着我的神经。右手的能量手枪沉重如铁，冰冷的扳机紧贴着指腹，只需要一点点压力，一道炽热的光束就能瞬间将那团纯净的白色蒸发，就像刚才闸门前消融的虫骸。
销毁。抹除威胁。这是战场铁律。
我的手指开始收紧。肌肉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左臂的剧痛此刻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视野里只剩下那双纯净得令人心颤的眼睛，和扫描仪屏幕上不断旋转的猩红骷髅。
就在这时，巴恩斯队长那张被硝烟和血污覆盖、最后时刻燃烧着狂暴意志的脸，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不是他牺牲时的惨烈，而是在一次休整期，篝火噼啪作响，他灌下一大口劣质合成酒，对着我们这群新兵蛋子说的话。他的声音带着粗粝的疲惫，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听着，菜鸟们……这操蛋的世界，什么鬼玩意儿都可能蹦出来……虫子在啃你的骨头，将军们在背后捅刀子，昨天还跟你分一支营养膏的兄弟，今天可能就变成你枪口前被寄生的行尸走肉……”他顿了顿，独眼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但记住一件事，无论多黑，守住你里面那点东西。善良，诚实……不是让你当傻白甜，是让你他妈的别变成跟那些杂碎一样的玩意儿！仇恨能把人烧成灰，也能把路烧断。有时候……放下那玩意儿，才看得到活路。”
当时只觉得是老兵油子的醉话。善良？诚实？在这个血肉磨盘里？简首可笑。活命靠的是子弹够快，装甲够厚，心肠够硬。
可现在，队长用他最后的残躯和燃烧的意志，为我挡下了那毁灭的红光。他最后嘶吼着“炸弹”，是让我炸掉那侵蚀他的怪物，而不是炸掉眼前这个……刚“出生”的毛球？
“噗叽……” 白色毛球又轻轻叫了一声，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它小小的身体笨拙地朝我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在灰烬里留下浅浅的痕迹。
生物学家的话也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大概是哪次无聊的后方科普广播里听到的：“……许多鸟类和哺乳动物，在破壳或出生的最初时刻，会将第一眼看到的移动物体视为母亲，产生强烈的印随行为，这是生存的本能……”
第一眼看到的……移动物体……
它破开那粘稠的、毁灭性的红光，在这片焚尽一切的废墟里，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一个满身血污、奄奄一息、正惊恐地用枪指着它的士兵。
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极端危险的辐射源？能瞬间抹除虫族的存在？可它看起来……就像一颗刚从童话书里滚出来的、迷路的蒲公英种子。
扫描仪的尖叫声更加凄厉，仿佛在嘲笑我的犹豫。
销毁？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
我盯着那双纯净的墨蓝色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扭曲、肮脏、布满血污的脸。那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虫族的凶残，也没有闸门后那身影的漠然。只有一种初生者面对这个陌生、残酷世界的懵懂探询。
队长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守住你里面那点东西……别变成一样的玩意儿……”
仇恨能把路烧断……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扣扳机的手指。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右手连同沉重的能量手枪，“哐当”一声无力地垂落在滚烫的金属残骸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扫描仪还在徒劳地尖叫。
我喘着粗气，目光没有离开那个白色毛球。它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善意”（或者说放弃敌意），大眼睛里的好奇更浓了。它试探性地，又朝我这边挪动了一小步，蓬松的白色绒毛蹭到了我垂落的手枪枪管。
就在它的绒毛接触到冰冷金属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能量波动，以接触点为中心扩散开来。不是爆炸，不是攻击。更像是一圈无形的涟漪，轻柔地拂过我的皮肤。扫描仪那刺耳的尖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猩红警告图标和骷髅头，如同断电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扫描仪彻底宕机了。
死寂重新笼罩了废墟。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白色毛球似乎也被自己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缩了一下，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台彻底哑火的扫描仪，发出一声更轻的：“噗叽？”
我盯着那台冒出一丝青烟的扫描仪，又看看脚边这个仿佛人畜无害的小东西，一股寒意夹杂着更深的茫然从脊椎升起。
它……干扰了仪器？还是……吸收了辐射？
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刺痛从左臂的伤口处传来！比之前的灼烧感更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烧焦的皮肉往里钻！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和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我。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黑点。
辐射！致命的辐射正在侵蚀我的身体！扫描仪虽然哑火了，但环境里的辐射并未消失！刚才剧烈的战斗和爆炸后的虚脱，让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抵抗这无形的杀手！
“呃……” 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右臂勉强撑住滚烫的地面才没彻底趴下。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内衬，剧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噗叽？噗叽噗叽！”
白色毛球似乎被我的反应惊到了。它不再犹豫，小小的身体异常灵活地弹跳起来，像一团柔软的白色闪电，瞬间就蹦到了我撑地的右臂旁边。它伸出覆盖着细密绒毛、看起来极其柔软的小小“前肢”（如果那能称为肢体的话），轻轻碰了碰我在破损装甲外、正在被辐射灼伤的左臂皮肤。
冰凉！
一种奇异的、如同浸入清冽山泉般的冰凉感，瞬间从那接触点扩散开来！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和灼热感，如同遇到克星般，竟然被这股冰凉迅速压制、驱散！
不仅如此，那股冰凉的气息似乎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活性，顺着伤口处的血管和神经，温柔而坚定地向内渗透。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眼前闪烁的黑点消失了，连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也减轻了不少。虽然身体依旧疲惫欲死，但那种被辐射持续蚕食、生命力飞速流逝的可怕感觉，竟然被奇迹般地遏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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