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声刺耳的、液体迸溅混合着玻璃碎裂的脆响，狠狠撕破了病房里死水般的寂静！
那袋刚从护士手里递过去、还晃动着透明液体的生理盐水，根本没碰到沈聿白摸索的手。它像一块沉重的冰坨，首首地从他僵硬的手指边缘滑脱，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塑料包装袋瞬间破裂！清澈的药液如同决堤般汹涌喷溅，混着从输液瓶接口处崩飞的、细碎的玻璃渣，在惨白的灯光下炸开一片狼藉的水花！粘稠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液体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来，反射着冰冷破碎的光。几片尖锐的玻璃碴甚至飞溅到了病床的金属床脚上，发出叮当的轻响。
沈聿白的手还僵在半空。保持着那个试图去接的姿势。那只青筋凸起、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被一块飞溅的锋利玻璃碴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鲜红的血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伤口边缘渗出、汇聚，然后，沿着他嶙峋的手指关节，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被药液浸湿的地砖上。
啪嗒，啪嗒。
声音轻微，却像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厚厚的、雪白的纱布严严实实地缠裹着眼睛，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目光。只有纱布下，那深陷的眼窝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像两个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深不见底的窟窿。他微微仰着头，下巴的线条绷得像要断裂，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裂的紫绀色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着。
“……林薇……”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嘶哑！破碎！像生了锈的砂纸在粗糙的铁皮上反复刮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的迷茫。
我站在那片狼藉的药液和玻璃渣边缘，冷眼看着。看着他僵在半空、滴血的手，看着他纱布下深陷的眼窝，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脚边，一个空了的棕色小药瓶被刚才的震动波及，正骨碌碌地滚开，撞到了床脚，发出沉闷的轻响。
脚尖随意地一踢。
“咕噜噜……”
空药瓶被踢得滚得更远，撞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彻底不动了。
“沈总，”我的声音响起来，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锋利，“看不见路的时候……”
目光扫过他滴血的手，扫过他深陷的眼窝，最后落在他因为用力而微微起伏的、单薄的胸膛上。
“……爬，也得自己爬。”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棱，精准地砸进这片死寂的、弥漫着药味和血腥味的空间里。
护士一首沉默地站在推车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场充满无声暴力的狼狈只是每日例行的清洁工作。此刻，她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指令，双手稳稳地扶住不锈钢推车的金属把手。沉重的金属轮子碾过满地的药液、玻璃碎片和散落的纸屑，发出令人牙酸的碾压和摩擦声！轮子毫不留情地压过那些尖锐的玻璃碴，发出“咔嚓”、“咔嚓”连续不断的、细碎又刺耳的碎裂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紧绷的神经末梢！
这声音，清晰地、无可回避地，钻进沈聿白的耳朵里。
他那僵在半空、滴着血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纱布下深陷的眼窝似乎更加收缩。他像是被这刺耳的碾压声惊醒，又像是被那冰冷的命令刺痛。
那只沾着血的手，不再僵硬地悬着。它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带着一种巨大不协调感的姿态，摸索着向下，朝着病床金属的边沿探去。
指尖沾着的血，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留下几道暗红色的、断续的指印。
他在找什么？
是支撑？还是……
那只摸索的手，终于颤巍巍地碰到了床头柜的金属边缘。他摸索着，沿着冰冷的金属面，一点点挪动，指尖沾染的血迹在柜面上拖出断续的、粘稠的痕迹。动作迟缓得像一个生锈的木偶，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笨拙和脆弱。
他摸索的方向是呼叫铃。
那只沾着血、微微颤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呼叫铃塑料外壳冰凉的边缘。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指腹用力地、笨拙地摸索着按钮的位置，试图按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摸索的、沾血的指尖，看着他纱布下深陷的眼窝，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
病房里，只剩下推车轮子碾过碎玻璃的刺耳噪音，和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下一秒。
我猛地转身！
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言语。手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力一拉——
“呼——！”
走廊里更加冰冷、带着浓烈消毒水味的穿堂风，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整个病房！吹起了地上散落的纸屑，吹得沈聿白身上单薄的病号服衣角翻飞。
拉开的门缝外，是那条长得没有尽头、被惨白灯光照亮的、如同冻僵死蛇的走廊。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跨过门槛。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隔绝那刺耳的碾压声。
隔绝那沉重的喘息。
隔绝那摸索的、沾血的指尖。
在门缝即将彻底合拢、将病房里那片狼藉和那个摸索着求救的男人彻底关在门内的前一秒。
一个冰冷、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即将关闭的门缝，落进死寂的病房里：
“你该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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