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的影子,像个被拉长又抽干了骨头的鬼,死死贴在病房门外的白墙上。惨白的走廊灯光从他头顶浇下来,把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照得更灰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手指用力得指关节都泛了白,好像那袋子里装着什么千斤重的东西,随时会把他压垮。
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他像个罚站的学生,又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佝偻着背,脚尖不安地蹭着冰凉的地砖,影子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在墙上神经质地发抖。
“沈总……”他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从门缝里挤进来,“这些……项目急停的损失评估……还……还有几个董事会的紧急动议……需要您……签个字……”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巨大的惶恐和不确定。签什么字?给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眼睛蒙着纱布、连自己喝口水都困难的人签?
病房里,死一样的静。
只有氧气面罩那单调的“嘶……嘶……”抽气声,像个不知疲倦的幽灵。
沈聿白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头微微侧向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厚厚的纱布蒙着眼,遮住了所有表情,只留下一个苍白、脆弱、下颌线条却依旧绷得死紧的侧影。他搭在薄被上的那只手,那只昨天被玻璃划伤、贴了块方形纱布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笨拙的姿态,在床头柜冰凉的金属台面上摸索着。
他在找笔。
指尖沾着昨天没擦干净的一点暗红血痂,在冰冷的金属面上留下断续的、粘稠的痕迹。动作迟缓,带着一种失去视觉后巨大的不协调感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焦灼。
周岩的声音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沉入死寂。沈聿白的摸索没有停,指尖颤抖着,一点点探向台面靠里的位置——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荆棘鸟胸针。
是我昨天离开前,随手扔在柜子上的。巴掌大小,通体是冰冷的银白色合金铸造,线条凌厉,充满了粗粝的力量感。荆棘的枝干扭曲盘绕,尖锐的尾羽根根分明,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沈聿白摸索的指尖,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撞在了那枚胸针最尖锐的尾羽上!
“呃!”
一声短促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猛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只摸索的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后一缩!但己经晚了!
尖锐的、冰冷的合金尾羽,如同最精准的毒刺,狠狠扎进了他掌心靠近腕骨的位置!那里皮肤薄,没有厚厚的纱布覆盖!
殷红的血珠,几乎是瞬间就冒了出来!迅速汇聚,变得,然后——啪嗒!
沉重地滴落!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周岩小心翼翼从门缝里递进来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塑料封皮上!
暗红的血珠在光滑透明的塑料膜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狰狞的血色小花。血珠顺着塑料膜的弧度,缓慢地向下流淌,拉出一道粘稠的、暗红的轨迹。
周岩抱着文件袋的手猛地一抖,像被那滴血烫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里只剩下沈聿白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和他那只悬在半空、掌心赫然扎着一根冰冷金属尖刺、正不断往下滴血的手。
我站在窗边阴影里,冷眼看着。
看着那滴血在文件袋上晕开。
看着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掌心钉着荆棘刺的手。
看着纱布下他骤然绷紧、几乎要崩裂的下颌线。
几秒钟后。
我动了。
没说话。脚步无声地走到床头柜旁。拉开那个小小的抽屉。里面堆着护士留下的零碎东西。翻出一小瓶棕色的碘伏,和一包独立包装的无菌棉签。
撕开包装,抽出一根棉签。拧开碘伏瓶盖,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
走到他床边。
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铺垫。
捏着那根饱蘸了深褐色碘伏液体的棉签,冰冷、湿漉漉的棉球头,精准地、毫不留情地——
**按在了他掌心那个被荆棘刺扎穿的、正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唔——!”
沈聿白的身体猛地一僵!像一张被瞬间拉满的弓!那只悬着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骨因为剧痛和用力而绷紧到极限,凸起的关节惨白一片!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行扼断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那闷哼只冲出半截,就被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从氧气面罩的边缘溢出来。
碘伏冰冷的液体混着血液,顺着他的掌心纹路蜿蜒流淌。
我捏着棉签,指尖用力,没有丝毫松动。甚至,手腕微微转动,让那饱含消毒药水的棉球,在他新鲜绽开的皮肉伤口里,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研磨力道—转了一圈。
“疼?”
我的声音响起来,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目光却死死钉在他因为剧痛而绷紧、微微颤抖的下颌线上,钉在那层厚厚的、雪白的纱布上。
棉签依旧碾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
“比得上……”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带着清晰的、冰冷的回音,狠狠凿进这死寂的空气里:
“……月光小屋的镜子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沈聿白那只悬着、剧痛颤抖的手,猛地僵住了!连带着他整个靠着的身体,都像被瞬间冻住!粗重的喘息声戛然而止!氧气面罩的“嘶嘶”声变得无比刺耳。
时间仿佛凝固。
几秒钟后,那只沾满碘伏和鲜血、掌心还钉着半截荆棘刺的手,开始以一种更加剧烈、更加失控的频率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枯叶。
他摸索着,用那只完好的、同样沾着血和碘伏的手,颤抖着、笨拙地去碰周岩还僵在门缝里的文件袋。
指尖终于碰到了袋口边缘。
他摸索着,想抽出里面的文件。动作慌乱而绝望。
周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哆嗦着想把文件抽出来递给他。
沈聿白染血的指尖,终于颤抖着,摸索到了文件签字栏那片空白的、冰凉的纸张。
他摸索着,想拿起那支刚才没找到的笔。
指尖在纸面上徒劳地划拉着,留下凌乱的血痕和碘伏的污渍。
他沾着血和药水的指尖悬在签字栏上方,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别说签名,连一个完整的笔画都写不出来。那份需要他“定夺”的文件,此刻更像一张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林薇……”嘶哑到极点的声音,终于从氧气面罩下艰难地挤了出来。破碎,颤抖,带着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血沫里捞出来的。
厚厚的、雪白的纱布下,靠近鼻梁和颧骨的位置,布料上,缓缓地、清晰地——
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
像雪地里无声融化的冰。
我站在床边,手里还捏着那根沾满血污和碘伏的棉签。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悬在签字栏上、抖得不成样子的染血指尖,扫过纱布上那片刺眼的、不断扩大的湿痕。
然后,弯下腰。
从床头柜那堆狼藉里,捡起刚才那支被他撞掉的、冰冷的金属钢笔。
笔身沾着一点暗红的血渍。
我捏着那支笔,绕过他悬在半空、滴血的手,绕过那片被泪水浸湿的纱布。
走到他那只摸索着、想抓住什么支撑的、完好的左手旁边。
没有递给他。
而是伸出自己的手,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他那只沾着血和碘伏、冰凉而颤抖的手!
强行将那只手拉过来,按在文件签字栏那片空白的纸上!
他的手指在我的钳制下猛地一颤,像被烙铁烫到。
“这笔……”我的声音贴着他被泪水浸湿的纱布边缘响起,冰冷,平静,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酷,清晰地灌入他耳中。“我教你怎么签。”
钢笔尖戳破纸面的声音,细微又刺耳。
“嘶啦——”
笔尖划开纤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深蓝色的墨水从金属笔尖涌出,混着他掌心伤口渗出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珠,一起狠狠印在文件签字栏那片空白的、冰凉的纸面上。写得歪歪扭扭,笔画僵硬,墨色深浅不一。蓝色的字迹边缘,被鲜红和暗红的血液迅速洇染开,像三朵在冰原上骤然绽放的、狰狞又脆弱的花。墨水和血交融,在惨白的纸张上化开一团混乱而刺目的污迹。
我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像冰冷的铁钳。他的指骨,坚硬、凸起,死死地硌着我的掌心皮肉,绷得像几根被强行拗首、下一秒就要在巨大的压力下“嘎嘣”一声折断的钢筋!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条手臂肌肉的痉挛和颤抖,感受到他皮肤下奔流的、滚烫的血液撞击着冰冷的绝望。
力量在对抗。
无声,却惨烈。
最后一笔落下,笔尖几乎要戳穿纸张。
“签完了?”
我的声音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宣读一个既定的事实。钳制着他手腕的五指,猛地松开!咚一声!
失去了支撑和钳制,他整条手臂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软鞭,猛地向下砸落!沉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骨头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只刚刚签下血墨交织名字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外,掌心向上。被荆棘刺扎穿的伤口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边缘翻着一点皮肉,混合着干涸的血痂和碘伏深褐色的药渍,还有半截冰冷的合金尾羽,闪着森然的寒光,深深地嵌在皮肉里。
他整个人靠在床头,厚厚的纱布蒙着眼,头微微偏向砸落手臂的方向。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只有胸膛在氧气面罩下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压抑的、沉重的闷哼,从喉咙深处被强行压下去。
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护士推着那辆熟悉的不锈钢治疗车进来了。金属轮子碾过光洁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这一次,车上除了瓶瓶罐罐,多了一个小的不锈钢方盘。
盘子里,铺着雪白的无菌纱布。
纱布中央,躺着几样东西:闪着寒光的、小巧的尖头镊子;几根独立包装的棉签;一小瓶碘伏;还有——手术刀,刀身细长、轻薄,刃口闪烁着流水般冰冷锐利的光泽,像一片被寒霜淬炼过的柳叶。刀柄是金属的,带着防滑的细密纹路。
护士的动作麻利而无声。她戴上无菌手套,撕开包装,取出那柄冰冷的镊子。然后拿起碘伏瓶,用棉签蘸取了深褐色的液体。
“该取掌心的异物了。”护士的声音平淡无波,宣告着下一道程序。
她弯下腰,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稳稳地捏着那根蘸满碘伏的棉签,朝着沈聿白垂落在床沿外、掌心钉着荆棘刺的手伸去。
冰冷的、深褐色的消毒液体,带着刺鼻的气味,即将再次覆盖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就在那冰冷的棉签头即将触碰到他掌心翻卷皮肉的前一瞬——
沈聿白那只搭在薄被上、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了被单!指关节瞬间绷紧凸起,青筋毕露!被单被抓出深深的褶皱。蒙着纱布的脸转向护士声音的方向,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猛地地向上滚动了一下!*
像一颗被强行咽下的、带着棱角的石头。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抗拒,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化作喉结那一下沉重而压抑的滚动。
护士的动作顿住了半秒,似乎对这种无声的抗拒习以为常。镊子尖依旧稳定地朝着伤口探去。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镊子尖即将贴上他掌心血肉的瞬间我动了。
没有看护士,没有看沈聿白那只攥紧被单、指节发白的手。
我的目光,落在那柄躺在无菌纱布上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上。
手指伸出,越过护士的动作,越过沈聿白绷紧的身体,精准地捏住了那柄柳叶刀冰凉的金属刀柄!
薄刃入手,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金属的质感和……一种掌控生死的锋利感。
下一秒。
我捏着刀柄,没有递给护士。
而是绕到沈聿白身体的另一侧,停在他那只紧紧攥着被单、指节惨白的左手旁边。
在他因为我的靠近而骤然绷紧的僵硬中,在他喉结又一次压抑滚动的无声恐惧中
我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猛地攥住他那只完好的、却因为巨大恐惧而冰凉僵硬的手腕!
强行掰开他死死攥着被单的手指!
然后,捏着那柄薄刃手术刀冰冷金属刀柄的末端,将刀柄那布满防滑纹路的、坚硬冰冷的金属部分狠狠地、不容抗拒地塞进了他被迫摊开的、完好的左手掌心!
冰冷的金属刀柄瞬间硌进他掌心的纹路里!那突如其来的、象征着切割和痛苦的触感,让他整个身体都剧烈地哆嗦了一下!那只被我强行塞入刀柄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抓住了一条毒蛇,猛地想要蜷缩抽回!
我的手指如同铁箍,死死地钳制住他的手腕,固定住那只握着刀柄的手!让那冰冷的金属,牢牢地硌在他温热的掌心皮肉里!
“怕疼?”
我的声音贴着他被纱布覆盖的耳廓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纱布边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残酷的平静。
刀柄冰冷的硬度和纹路,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着死亡的威胁。他握着刀的手在我钳制下剧烈地颤抖,整条手臂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到极致、随时会崩断的弓。
我钳制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松动,甚至更紧。让那冰冷的刀柄更深地硌进他掌心的里。
目光扫过他因为巨大恐惧而绷紧的下颌线,扫过他纱布下深陷的眼窝轮廓,最后落在他那只被迫握着凶器、剧烈颤抖的左手上。然后,清晰地下达了最终的指令“那就自己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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