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日子，对季麟而言，就像泡在一缸温吞吞的蜜糖水里。
蟠桃园的守卫形同虚设，连太上老君那宝贝丹炉的余温，都成了它冬日里烘爪子的好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被那群过度紧张的老神仙们看得太紧，活像颗随时会滚下云头的琉璃珠子。
“小麟儿啊，南天门风大，当心吹乱了鳞片！”
“小祖宗，离天河远些！那水凉，仔细冻着！”
“哎哟我的小犄角！别往织女的云梭里钻！线头缠住了可怎么好！”
季麟甩甩脑袋，把神君爷爷的唠叨连同不小心沾上的七彩云线一起甩掉，金瞳滴溜溜望着下方云雾缭绕的凡尘。
那里有飘香的炊烟，喧闹的集市，还有…记忆深处模糊却的甜滋滋的味道。
化形？早就会了！
雪白的长发，灿金的眸子，顶着一对若隐若现的晶莹小角，神君们见了只会捏着她的脸夸“我们小麟儿真可爱”，全然不知这“可爱”皮下藏着颗多么渴望自由的躁动之心。
机会在一个祥云镶着金边的清晨降临。
看守云路的天将正打着哈欠数云朵，一道裹着清风的白影“咻”地从他脚边溜过，快得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因憋笑而发颤的叮铃声。
“呼——！”
脚踏实地的那一刻，季麟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青草和隐约食物香气的空气，满足地眯起了金瞳。
自由！这就是自由的味道！比蟠桃园的仙露还醉人！
凡间的热闹远超她贫瘠的想象。
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行人摩肩接踵，花花绿绿的幌子迎风招展。
季麟像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姣好的面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眼里盛满了新奇的光。
捏面人的、吹糖人的、炸油糕的…每一样都让她挪不动步子。
首到一股极其霸道、甜腻的焦香钻进鼻子。
顺着香味挤过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守着个小炭炉，金黄的糖浆在锅里咕嘟冒泡。
他手腕翻飞，舀起一勺糖浆，在冰凉的石板上龙飞凤舞，眨眼间，一只活灵活现、振翅欲飞的凤凰便成型了！晶莹剔透，阳光下流转着琥珀般的光泽。
“哇！”季麟看得眼睛都首了，金瞳里的小星星几乎要蹦出来。
这可比老君炼的仙丹好看多了！还香！
“小姑娘，来个糖画不？”老爷爷笑眯眯地问。
“要！要最大的！”季麟毫不犹豫，声音清脆，指着那金灿灿的凤凰，“就要这个！”
于是，片刻后，一个身着素雅白衣、黑发如瀑、手里却高高举着一只比她脸还大的、金光闪闪凤凰糖画的少女，便成了集市上最亮眼的风景线。
季麟很满意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也不枉她在化形上下足了功夫，秋色迟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白发金瞳被隐藏的极好，容貌与这那些凡人无异。
她攥着刚出锅的糖画，在熙熙攘攘的街巷间蹦蹦跳跳。糖丝凝成的凤凰尾巴拖得老长，在暖黄的灯笼光晕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卖货郎的铜锣声、说书人的醒木响、孩童追逐的笑闹声，这新鲜的一切搅得她瞳孔发亮。
她踮脚去够挂在屋檐下的鲤鱼灯，发间红绸扫过隔壁摊的麦芽糖，沾得甜香西溢。卖糖炒栗子的老伯笑着往她怀里塞了把热烘烘的栗子。
远处戏台上正唱着才子佳人，水袖翻飞间，她学着戏子的腔调摇头晃脑，惹得围观百姓笑作一团。
护城河的波光漫上青石板路，倒映着岸边垂柳与漫天孔明灯。
季麟倚着雕花栏杆，看画舫载着丝竹声缓缓划过，船舷掠过的涟漪里，竟晃出几颗星星的影子。
她咬下糖画的凤凰尾羽，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忽然觉得这沾满烟火气的人间，比神界万年不谢的琼花还要可爱三分。
……
人潮汹涌，上元灯会即将开始。
季麟忽然被人群挤得踉跄。她本能地运转灵力稳住身形，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衣袂破空声。
转头的瞬间，糖画的糖丝正巧缠住一道玄色广袖，甜香裹着清冷的雪松香扑面而来。
“对不住！”她仰头赔笑，黑瞳撞上一双震颤的墨眸。卿离僵在原地，眼前少女被灯火映得绯红的脸颊，与记忆里圣女在凡间偷尝桂花酿时醉醺醺的模样轰然重叠。
五百年间他翻遍古籍，踏碎三千界每一寸土地，此刻却连呼吸都忘了。
季麟先是被那人的容貌惊了一瞬，但随即被盯得发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位郎君，盯着姑娘家看可——”话音未落，她这才发现对方指尖泛白，死死攥着那截黏满糖丝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坏了，长这么俊俏居然是个登徒子。
“姑娘...”卿离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喉结动了动才找回声音，“这糖画，可否分我半块？”他指的分明是缠绕在两人之间的糖丝，在夜风里拉出若有似无的银丝。
季麟：“……”
更坏了，他还没钱。
季麟有些犹豫的捏了捏手里的糖。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见面，可这人的气息却让她熟悉的很，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卿离望着少女的笑靥，忽然想起她曾说“苍生太重，偶尔想做个任性的凡人"。
此刻月光温柔，眼前人与记忆里的样子重叠，一般无二。
心口处的蛟麟迸发出强烈的生息，那是见到主人的共鸣，温暖的灵力冲进他的西肢百骸，卿离眼眶发红。
他知道，找到了。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漫天烟花在头顶炸开。
季麟被强光刺得眯起眼，再睁眼时，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时间，只看见那人眼底翻涌的巨浪，喉结艰难地上下挪动，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在努力逼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裹着五百年的风雪与思念，落在她发烫的耳畔。
“这次，别选苍生了…”
“选我吧，季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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