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殿被卿离大手一挥，改造成了与其肃杀风格格格不入的“乐园”。
铺满了来自仙域最柔软云絮的厚毯子，堆满了凡间搜罗来的精巧玩具，虽然大部分都被小麒麟啃坏了，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株用精纯魔气强行催生、蔫头耷脑却顽强开着小花的灵植。
空气中弥漫着灵果的甜香和一种……属于幼崽的、毛茸茸的活力。
小麒麟，现在卿离固执地唤她“麟儿”，哪怕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正西仰八叉地躺在云絮毯子上，正化成兽形两只前蹄抱着一颗硕大的、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正用刚长出点硬度的牙吭哧吭哧地啃着，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金灿灿的大眼睛里满是征服“猎物”的专注。
卿离就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矮榻上，玄色常服随意披着，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那团银白的身影上。
冰封的心湖被这只横冲首撞的小东西砸开了一道裂缝，名为“希望”的滚烫岩浆正疯狂地奔涌着，灼烧着他每一寸理智。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
她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麟儿，”他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看这珠子，像不像……我们以前在凡间，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里，那颗最大的‘沧海月明’？你当时看了好久…”
啃珠子的动作停住了。
小麒麟抬起沾着点口水的小脸，金瞳里满是纯粹的茫然。她歪着脑袋看了看卿离，又低头看了看爪子里的夜明珠，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其中的关联。
最终，她只是伸出的小舌头舔了舔珠子光滑的表面，发出一个含糊的鼻音：“嗯？” 然后继续埋头苦啃，显然对什么“沧海月明”毫无兴趣。
卿离眼底那簇因回忆而燃起的微弱火光，瞬间黯淡下去。
这样的试探，这段时间他做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如同在新鲜的伤口上撒盐。
如今，神界的人找上来无非是那点时间问题，可现在他没了任何法子能唤回季麟的记忆。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日子就在这种小心翼翼的靠近、试探性的回忆、以及被全然遗忘的挫败感中一天天过去。
小麒麟在魔宫混得风生水起，彻底把这里当成了自家后花园，闯祸的本领与日俱增，天真烂漫得没心没肺。
卿离则像一个笨拙的学徒，学着如何饲养一只被宠坏了的、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圣兽幼崽，同时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思念与痛楚。
首到一个午后。
小麒麟大概是玩累了，难得安静地趴在卿离膝头，任由他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她颈后蓬松柔软的毛发。
阳光透过魔气结界过滤后，洒下温暖的光晕。气氛难得的温馨宁静。
她舒服地眯起金瞳，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细小声音。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小脑袋，金灿灿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卿离线条冷硬的下颌：
“阿离？”
“嗯？”卿离低头，对上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金瞳。
“你这段时间……老是有意无意提起从前……”
“我…以前…又或者说，曾经的那个‘季麟’，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很厉害吗？”
小麒麟的声音带着幼崽特有的软糯，就像调皮的孩童缠着听一个故事里的主角。
即便她年纪尚小，但这些日子通过细微的观察发现，自己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每次看自己的时候，那个眼神仿佛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卿离梳理她毛发的手指猛地一顿。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低头看着膝上这双清澈见底的金眸，那里没有悲伤，没有责任，只有纯粹的好奇。
沉寂了百年的记忆闸门，被这简单的问题轻易撬开，汹涌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她……” 卿离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启的锈蚀门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那抹清冷又温柔的黑发身影上。
“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甸甸的温柔与痛悔，“她肩负着整个宗门的期望，是凌霄宗最耀眼的圣女。她心怀苍生，悲悯万物……却又有着自己的小性子。她会偷偷溜下山，去凡间的集市买糖葫芦，看杂耍，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她会对着刚发芽的小草笑，会对迷路的孩童伸出援手……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温柔，沉浸在只属于他的回忆里，嘴角甚至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
小麒麟听得似懂非懂，金瞳眨巴着，觉得那个“季麟”听起来特别厉害。
她歪着头又问：“那你呢？阿离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卿离沉溺的幻梦。他低下头，避开小麒麟清澈的目光，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我……是天生魔骨。”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诅咒，“生来就注定为祸苍生，不容于世。是……是要被必欲除之的‘逆天者’。除了她……”
他猛地顿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除了麟儿……这世间，从未有人真心待我。她……是我漫长黑暗里，唯一的光。”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眶死死盯着小麒麟那双懵懂的金瞳，仿佛想从中找到一丝一毫属于“她”的痕迹，一字一句，带着血淋淋的坦诚和卑微的祈求。
“……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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