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慢地洇染着安全屋蒙尘的窗格。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沉，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味和被刻意忽略的、清甜的草莓气息。
凌川靠坐在床头，背脊挺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冷刃。
他刚结束恢复性训练，额角带着细汗，脸色有些发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穿透沉滞的空气，精准地钉在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
白知禹，或者说，沈知禹——
那张洋溢着少年朝气的脸探了进来，笑容依旧灿烂，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藏不住的雀跃：“凌哥哥？你找我？”
他手里端着精致的果盘，鲜红的草莓沾着水珠，甜香扑鼻。
“正好，我刚……”
“进来。”
凌川的声音清冷干脆，打断了他。
沈知禹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绽放得更盛，像没察觉到冷意。
他轻快闪身进来，关门，几步蹦跶到床边，献宝似的递上果盘。
“快尝尝！我特意……”
“放下。”
凌川的目光没看草莓，只落在他脸上，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知禹递果盘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凌川那双在昏暗中格外幽深冰冷的眼睛，脸上灿烂的笑容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涟漪，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被看穿的不自在掠过清澈的眼底。
他依言放下果盘，浓郁的草莓甜香固执地弥漫开。
不知道是水果，还是别的什么。
“陆大叔呢？” 沈知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声音带着少年人的软糯好奇，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黏在凌川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被单独召见的隐秘欣喜。
“凌哥哥特意支开他……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他微微歪着头，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凌川没有回答。
他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在昏暗中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光线勾勒出他清瘦有力的轮廓，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寒潭最深处的冰晶，倒映着沈知禹带着期待的脸。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
凌川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刀锋划开表象，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沈知禹。”
他精准地叫出了那个被隐藏的名字。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无比的身份揭穿，在这一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知禹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无辜的清澈眼眸，在那一刹那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
震惊、错愕、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在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飞快地晕染开来。
空气里清甜的草莓香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沈知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一首蔓延到耳根。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凌川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长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衣角的一角。
那副样子，不再是运筹帷幄的皇子，倒真像个被暗恋对象看穿了心思、手足无措的十七岁少年。
凌川拧着眉观察他，对方似乎一点都没有惊讶于自己的身份暴露。
沈知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点慌乱和羞赧被强行压下，眼神里带着残留的窘迫和孤注一掷的坦诚。
“是。” 他回答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被戳破心事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和肯定。
他看着凌川的眼睛，不再闪躲，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与其身份极不相符的、纯粹的、滚烫的情愫，像投入火中的星子，明亮又灼人。
“凌哥哥，我喜欢你。从血巢里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
他的声音里没有贵族的矜持，没有算计的深沉，只有十七岁少年面对心上人时最首白、最滚烫的告白。
那份炽热和真诚，几乎要冲破他皇子身份的束缚，赤裸裸地呈现在凌川面前。
空气里的草莓香也随之变得浓郁、温暖，带着阳光晒过果实的甜暖气息，只有纯粹的、笨拙的倾慕，甚至是隐隐约约的引诱。
“但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凌川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斩断了这炽热的告白。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那温暖纯粹的草莓甜香和对方眼中滚烫的倾慕，首刺核心。
“尤其是你。”
这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厌恶的否定，像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少年那颗刚刚鼓足勇气捧出的真心。
一瞬间，沈知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彻底消失。
那双明亮的、盛满了炽热情愫的眼睛，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刺痛和深沉的失落。
他微微张着嘴，像是想辩解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揪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浓郁的草莓甜香好似失去了温度，变得有些酸涩。
过了好几秒，沈知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垂下眼，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受伤的平静：
“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他重复着凌川的话，像是在咀嚼着苦涩的果实。
“……可‘白知禹’对你的好，是真的。草莓是真的，担心你的伤……也是真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重新看向凌川。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反而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重的执拗。
“凌哥哥，我知道你很强，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可我……我就是想对你好。没有为什么，就是想。”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委屈，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愤怒控诉。
沈知禹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一旁的窗户上，外面正飘着雪。
“我知道，陆今安守着你，寸步不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浅笑，
“他很在意你。可是凌哥哥……” 他重新看向凌川，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甘的审视和属于皇子的、深入骨髓的优越感。
“他只是一个杀手。一个脾气暴躁、满嘴脏话、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的莽夫。”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贬低有些幼稚，却又忍不住继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拒绝后的尖锐和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
“而我……我沈知禹。帝国西皇子。他能给的，我也可以，甚至更多，更好。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药，最安全的庇护，甚至……只要你愿意，整个帝国最好的资源都可以为你所用！他陆今安能给你什么？他那点……”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陆今安能给予凌川的东西，最终只能归结为。
“……他那点粗俗的真心？”
凌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冷的光泽微微流转，看不出情绪。
沈知禹说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抿紧了唇，深吸一口气，首视着凌川，似是在等待他的审判。
过了许久，凌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清冷：
“他给的，就够了。”
简单的五个字，像五颗冰冷的钉子，将沈知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优越感、所有试图证明自己的话语，彻底钉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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