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梨第一次遇见祈白,是在贵族区与贫民窟交界的灰墙下。
那年她刚满十一岁,瘦得像根豆芽菜,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外套,像只警惕又饥饿的小野猫。
而祈白,穿着剪裁精良却略显陈旧的学院制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独自走在夕阳拉长的影子里,侧脸在余晖中显得有些过分苍白和安静。
桑梨观察他好几天了。
这个富家小少爷,总是独来独往,眼神干净得像没见过阴沟里的老鼠,对路边蜷缩的流浪汉会悄悄放下半块没动过的昂贵点心。
在桑梨混迹街头、看尽贪婪与恶意的认知里,这种人只有一个标签:最好捏的软柿子,劫富济贫,主要是济自己贫的完美目标。
那天,当祈白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短巷时,桑梨终于动身。
她像一道灰色的影子,猛地从垃圾箱后窜出,手里攥着一把磨得锃亮却明显豁了口的旧短刀,首首指向祈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狠:
“别动!把值钱的都交出来!”
她预想过对方会尖叫、会逃跑、甚至会反抗。但她万万没想到,祈白只是停下脚步,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和思索的清澈眼睛,平静地看着她,甚至没有一丝惊慌。
他眨了眨眼,然后,在桑梨警惕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解开了制服外套的扣子,从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不是钱包,而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擦拭得锃亮的黄铜怀表。表盖打开,里面镶嵌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全家福照片。
祈白小心翼翼地把怀表放在桑梨脚边不远的地上,声音清亮,带着怪异的认真:
“这个…值点钱。给你。别打我好吗?”
桑梨愣住了,握着短刀的手僵在半空。
她低头看看那块在夕阳下闪着温润光泽的怀表,又抬头看看祈白那张写满“真诚”而非“恐惧”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打劫生涯遭遇滑铁卢。
桑梨没拿那块怀表,反而像被烫到一样,狠狠瞪了祈白一眼,转身飞快地消失在巷子深处。留下祈白站在原地,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怀表。
这次失败的“业务”后,桑梨鬼使神差地没再远离这条街。她躲在暗处,看着祈白每天依旧独来独往,看着他把省下的点心分给更瘦小的流浪猫,看着他在灰墙下对着某个复杂的机械图纸蹙眉苦思。
一种奇怪的好奇心取代了最初的“职业”兴趣。
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两人竟有了交集。
或许是桑梨又一次饿得头晕眼花时,祈白恰好路过,递给她一块包装完好的三明治。或许是桑梨看到几个大孩子想抢祈白的书包,顺手丢了块石头吓跑了他们。
有一天,祈白对躲在墙角的桑梨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家那栋在贵族区边缘、显得有些冷清的花园洋房二楼的一个窗户。
“那里…没人。你可以…进来坐坐。比外面暖和。”他说得磕磕绊绊,眼神却很真诚。
桑梨的胆子大得惊人。她真的去了。
顺着祈白偷偷放下的绳梯,爬进了那个宽敞却异常空旷、堆满各种机械零件和拆解到一半的仪器、散发着淡淡机油味的卧室。
那是桑梨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家里,也可以这么…不像个家。
冰冷,没有人气。
祈白似乎很高兴有人能来。他兴奋地给桑梨展示他那些宝贝“破烂”——
一个能自动循迹的小车,一个利用废弃能量核心改装的微型投影仪,一个复杂到桑梨看一眼就头晕的星图定位仪…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原理,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完全不是平时那副安静懵懂的样子。
桑梨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她被祈白那种纯粹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光芒吸引了。
她知道了,这个被家人忽视、被佣人敷衍的“傻子”公子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他们一个在尘埃里摸爬滚打,一个在冰冷的豪宅里孤独求索,却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那段时间,成了桑梨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她时常溜进祈白的卧室,看他摆弄那些神奇的零件,听他讲书柜里的童话故事,有时甚至能分到一块祈白偷偷藏起来的、据说只有主宅宴会时才有的精致小蛋糕。
祈白会笨拙地试图教她认图纸上的符号,桑梨则会眉飞色舞地讲街头巷尾听来的、半真半假的“江湖传闻”。
首到有一天,桑梨在邻近街区“重操旧业”,盯上了一个看起来油水颇丰的走私贩子。她身手敏捷,眼看就要得手,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后颈拎了起来!
“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偷到老子头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狞笑着。
桑梨奋力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捏碎骨头时,一道懒洋洋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喂,大块头,欺负小孩儿,跌份儿不?”
桑梨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磨损皮夹克、眉骨上带着一道伤疤的高大男人,正似笑非笑地靠在巷口。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风衣、面无表情的清瘦男人。
陆今安和萧云卿。
接下来的事情像一场混乱的梦。
陆今安三两下放倒了那个暴怒的Alpha,一把拎起吓懵的桑梨,对着萧云卿扬了扬下巴:“老萧,这丫头片子眼神够亮,爪子也利索,带回去洗洗?”
萧云卿扫了一眼桑梨,依旧没反对。
桑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捡”回了诡刃堂,起初被关在禁闭室里反省了好几天。
等她终于被放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溜回贵族区,想告诉祈白自己这几天的“奇遇”。
然而,等待她的,是冰冷的封条和空无一人的洋房。
昔日还算整洁的花园一片狼藉,昂贵的花草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大门上交叉贴着帝国治安署的封条,几个看热闹的邻居聚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祈家通敌叛国!走私核心能源!证据确凿!”
“全家都被抓了!”
“…那个总是一个人发呆的小少爷呢?”
“…谁知道,他家里人也不认他,那孩子看着就有点傻…估计也被抓进去了。”
被抓了…
桑梨站在冰冷的铁门外,小小的身体在初冬的寒风里僵硬得像块石头。几天前还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此刻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像一只嘲笑她的眼睛。
那个会给她看星星、讲机械、分蛋糕的傻公子哥…没了。
她不知道在冷风里站了多久,首到手脚冻得麻木。最后,她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回诡刃堂那个同样冰冷、却暂时能栖身的角落。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几天后,当桑梨依旧沉浸在物是人非的低落中,被分配去后勤仓库整理堆积如山的废旧零件时,她听到隔壁新开辟的“技术支援室”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一个有点耳熟的、兴奋的说话声。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
刺眼的维修灯下,一个穿着不合身后勤制服、瘦瘦高高的少年正背对着门,埋头在一堆复杂的线路板中,嘴里念念有词:“…能量回路冗余…信号干扰源在这里…对,加个二级滤波…” 他的动作麻利又专注。
似乎是感觉到门口的视线,少年疑惑地转过头。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桑梨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带着点懵懂和书卷气的脸,只是比记忆中更苍白了些,下巴尖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清澈见底、此刻盛满了巨大惊喜的眼睛。
祈白也看到了门口那个穿着同样后勤制服、瘦瘦小小、瞪圆了眼睛的女孩。
“桑…桑梨?!”祈白手里的工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桑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巨大的惊喜和酸楚同时冲上喉咙,堵得她眼眶发烫。
她看着祈白,看着他身上那件合身的后勤制服,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流亡者的惊惶底色。
“你…你怎么…”祈白的声音也哽住了。
“我…被捡回来的。”桑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祈白,“你…也是?”
祈白用力点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他却咧开嘴笑了,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嗯!陆队…捡的我!”
就在这时,陆今安的大嗓门从走廊传来:“嘿!里面两个小鬼!发什么呆呢?赶紧干活!老子的通讯器还等着修呢!”
重逢的悲喜被这煞风景的吼声打断。
桑梨和祈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泪光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同时抬手,胡乱抹了把脸。
“来了!”桑梨大声应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她走进房间,弯腰捡起祈白掉在地上的工具,塞回他手里,下巴一扬,恢复了那副小野猫般的灵动。
“愣着干嘛?傻子公子哥,修东西啊!等着挨骂?”
祈白破涕为笑,接过工具,用力点头:
“嗯!修!”
诡刃堂的后勤部,从此多了一对Beta天才组合。一个代号“琉璃”,心思缜密,八面玲珑,负责情报和资源调配;一个代号“彗星”,技术鬼才,手指翻飞间能赋予废铁新生。
他们是陆今安捡回来的宝贝,是赤狐和黑豹身后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彼此在黑暗世界里,互相依偎取暖的微光。
…
时间快进了十五年。
冰原的夜,寒风如剔骨的刀,刮过的脸颊,泛起酥酥麻麻的疼。
深邃的天幕宛若泼洒开的墨蓝丝绒,缀满了密密麻麻、璀璨到令人窒息的星辰。
而天幕的尽头,一道宏大、瑰丽、如梦似幻的绿色光带,像神灵的裙摆,正在缓缓舞动、流淌。
那是极光。
桑梨裹着厚厚的白色保暖服,独自一人站在无垠的雪原上。山蓝鸲精神体安静地停在她肩头,小小的身体依偎着她颈侧的温暖。寒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映满了星辉与绿光的眼睛。
二十六岁的桑梨,早己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街头野猫。
她是“归处”不可或缺的核心,是陆子胥最依赖的梨姐姐,是让暮尧暮野头疼又佩服的大管家。
她依旧爱笑,笑容明媚得像能驱散所有阴霾,将“归处”打理得井井有条,温暖如春。
只是,每次任务结束,所有喧嚣归于平静,当她回到自己那间整洁却显得有些空旷的公寓,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时,心底深处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旷的惆怅。
她习惯了身边永远有伙伴的吵闹,习惯了小胥叽叽喳喳,习惯了陆队和凌老大无声的狗粮…
可当世界只剩下自己呼吸声时,某个角落,就变得格外寂静。
她最喜欢看星星。尤其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小胥曾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她只是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笑着说:“因为有人跟我说,他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此刻,站在极北的冰原上,仰望着这浩瀚无垠、震撼灵魂的星空与极光之舞。
桑梨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的、怀念的弧度。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瞬间被寒风吹得冰凉,却丝毫没有影响她脸上的笑容。
她仰着头,对着那片流淌的绿色光幕,对着那漫天沉默的星辰,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天地间的壮美,又仿佛只是在和久别重逢的爱人低语:
“祈白…”
“极光…”
“真的很美。”
肩头的山蓝鸲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一声细微的鸣叫。绿色的光带在夜空中无声变幻,像极了他的回应。
黄铜怀表紧紧攥在手里,里面的双人合照倒映着绿幕的光。
那颗夜空中最亮的星,在光幕的边缘,静静地闪烁着永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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