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宫灯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团一小团昏黄的光斑。
宋卿笙跟着一群真正的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搬着沉重的柴火捆，在御膳房后门那油腻腻、滑溜溜的石板路上来回穿梭。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糊住了眼睛，肩膀被粗糙的柴火硌得生疼，两条腿像灌了铅。
但她心里那点刚混进来的小得意，却像加了酵母的面团，在疲惫的间隙里悄悄膨胀。
“呼……累死了……”
趁着管事太监没注意，宋卿笙偷偷溜到御膳房后墙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沉重的柴捆往地上一扔，整个人几乎下去，后背靠着冰冷的宫墙，大口喘着粗气。
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皮肤上，又痒又难受。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视线不经意间飘向御膳房后厨那扇敞开的、不断飘出香气的小门。
就在那门口不远处的石阶上，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竹篾簸箩。
里面金灿灿、圆滚滚、层层叠叠地堆着小山一样高的……点心！
那点心烤得恰到好处，表皮金黄酥脆，泛着的油光，隐隐透出里面玫红色的馅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麦香、油香和甜蜜果香的致命气息。
玫瑰酥！宫廷特供！传说中一口下去能香掉舌头的那种！
宋卿笙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咕噜噜——”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响亮，口水瞬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
饿！太饿了！
原主这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加上这一晚上的惊魂逃亡和体力劳动，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前胸贴后背了。
理智告诉她：宋卿笙！你现在是“小松子”！是个低等小太监！偷吃主子点心？被发现你就真要去冷宫跟草席作伴了！忍住！给我忍住！
可那玫瑰酥的香气像是有魔力的小钩子，精准无比地钩住了她脑子里那根名为“咸鱼贪吃”的神经。眼睛黏在那金灿灿的小山上，再也挪不开。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动不了。
“就……就偷看一眼，闻一闻，不过分吧？”宋卿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内心天人交战，“反正没人看见……我就凑近点，闻闻味儿解解馋……”
她脚步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一点点地朝着那个散发着天堂光芒的簸箩挪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那香甜的气息越发浓郁霸道，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终于挪到了簸箩边上。
宋卿笙的眼睛瞪得溜圆，贪婪地盯着那一个个的玫瑰酥，鼻子用力地吸着气，仿佛要把这香气都吸进肚子里充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点心酥皮上那细密的、犯罪的小裂痕。
“咕咚……”又是一声巨大的咽口水声。
就在她魂儿都快被这香气勾走，手指蠢蠢欲动、几乎要违背大脑指令伸出去的前一秒——
一个极轻、极低，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如同上好冷玉轻轻相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好大胆的奴才。”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宋卿笙的天灵盖劈下，沿着脊椎一路炸到尾椎骨！她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集体起立致敬！
宋卿笙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原地弹跳起来，心脏在那一瞬间停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得冰凉！她惊恐万状地循声望去——
宫墙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勉强勾勒出那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和一身质料精良、在暗处也流淌着幽微光泽的墨色锦袍。袍角用银线隐晦地绣着繁复的蟠龙暗纹，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站的位置巧妙，大半身形都隐在宫墙的暗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昧的光线下异常清晰。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偷窥点心的卑微小太监，倒像是在打量一件……颇为有趣的、新奇的玩意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玩味。
宋卿笙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完蛋了”三个字在疯狂刷屏。
她本能地就想往后退，想缩回阴影里。
然而，她的动作快，那人的动作更快。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从阴影中探出。那手指干净得不像话，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以一种不容抗拒的优雅姿态，精准地抬起了宋卿笙因为惊恐而微微仰起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像一把冰冷的钳子，瞬间固定住了她所有企图逃跑的动作。
宋卿笙被迫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之下。毡帽的阴影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庇护，她那张因为惊吓而血色褪尽、沾着汗水和灰尘的小脸，完完全全地呈现在对方眼前。
阴影中的男人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近乎锋利的容颜在稀薄的月光下逐渐清晰。高挺的鼻梁，薄而色泽偏淡的唇，都带着天生的矜贵和疏离。
他的视线极具穿透力，慢条斯理地从宋卿笙光洁平坦、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脖颈，缓缓上移。
最终，那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宋卿笙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翕动的、小巧的喉间。
空气死寂。
只有远处御膳房隐约的嘈杂和宋卿笙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那两片淡色的薄唇，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宋卿笙如坠冰窟的弧度。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宋卿笙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喉结呢？”
喉结呢……
结呢……
这三个字在宋卿笙脑子里无限循环放大，带着嗡嗡的回响，把她最后一丝侥幸炸得粉碎。
完了！操！彻底露馅了！
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脸上，烧得滚烫，随即又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那层粗布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我……我……” 宋卿笙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又干又涩，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借口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天生发育不良？得了怪病？被驴踢过？
在对方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深邃眼眸注视下，所有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得可笑。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让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尽全身力气梗起了脖子，强行把声音拔高、压粗，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发、发育迟缓！对！就是发育迟缓！公公明鉴！小的……小的只是长得慢了些！”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尖利，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虚张声势。
阴影中的男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色厉内荏的模样——
小脸煞白，嘴唇哆嗦，偏偏还要梗着脖子瞪大眼睛，像只被逼到绝境、炸起浑身绒毛试图吓退天敌的幼猫。
滑稽，又生动。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极快地从他眼底掠过，快得像错觉。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他鼻腔里溢出，毫不掩饰的嘲弄。
下一秒，那只原本只是轻抬着她下巴的、微凉的手指，倏地松开了。
宋卿笙刚想松一口气，以为对方或许懒得追究了。
然而，阴影里的男人却首起身，月光终于吝啬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清晰地映照出他唇角那抹加深的、带着恶劣趣味的弧度。
他看着宋卿笙，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如同宣判：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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