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气味和咖啡苦涩的空气,如同沉重的铁幕,在陈建国身后轰然合拢。招商局那栋崭新的白色小楼,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冰山,将泥潭的喧嚣、钢铁的轰鸣,连同他带来的最后一点真相的碎片,都彻底隔绝在外。
老马那只布满老茧、带着烟味的手,死死钳着陈建国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半拖半拽地将陈建国拉出冰冷的大厅,拖下光洁的台阶,重新踏入蛇口赤湾这片被深淤烂泥和巨大压力浸泡的战场。寒风裹挟着浓烈的柴油废气、烂泥土腥和远处爆破残留的硝烟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透了单薄的军大衣,扎在皮肤上。
“老陈!你…你糊涂啊!”老马的声音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后怕,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嘶哑,“那是招商局!是财神爷!是握着钱袋子的主!你当着他们的面拍桌子?!指着赵家明的鼻子骂?!你知不知道这会给整个蛇口工程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陈建国踉跄着,任由老马拖拽。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垂着,视线落在脚下被踩得稀烂的泥地上。军大衣的下摆拖过泥水,沾满污浊。嘴角那丝暗红的血迹早己干涸,凝固成一道冰冷的印记。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无力感,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招商局会议室里那惨白的灯光,赵家明冰冷审视的目光,助理拨打电话时那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有那句“通知奉天方面…重新评估证据来源可靠性”的冰冷指令,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神经上。
图纸沉了。
残片被污蔑为“来源不明”。
人也成了“情绪失控”、“暴力倾向”的疯子。
铁幕落下。冰冷,坚硬,密不透风。
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巨大的压力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痛,如同毒蛇苏醒。
“滚回你的工棚去!给老子好好冷静冷静!没我的命令,不准再踏出一步!”老马猛地将陈建国往旁边一推,力道之大,让陈建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一片泥泞里。老马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巨大的失望、愤怒和一种被连累的恐慌。他不再看陈建国,转身,脚步沉重地朝着指挥部那栋破旧的木板房走去,背影带着一种被巨大压力压弯的疲惫。
寒风呜咽着卷过空旷的烂泥地,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零星的碎纸屑。远处,打桩机那沉闷的“咚!咚!”声依旧固执地回响,像垂死巨兽的心跳。
陈建国站在原地,深陷在泥泞中,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工地上显得异常孤绝。冰冷的泥水透过破烂的鞋帮渗入,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弥漫的油烟气,望向工地深处那片被巨大欢呼声浪刚刚席卷过的区域。
“开山-7”庞大的钢铁身躯依旧沉默地矗立在泥潭边缘,巨大的推土铲上还挂着泥浆和破碎的藤壶,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但此刻,那片区域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欢呼的人群早己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泥脚印和散落的工具。孙大炮和他那支刚刚创造了奇迹的技术骨干小队,连同那台简陋的车床和焊机,都不见了踪影。
陈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转动,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工地最边缘、靠近巨大废旧钢材堆场的一个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用巨大的、沾满油污的帆布和废弃的铁皮板,极其粗糙地搭建起了一个低矮、歪斜、如同巨兽巢穴般的临时工棚。工棚的缝隙里,正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以及…一阵阵沉闷而持续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金属摩擦声!
“嗤…嗤…嗤…”
是车床!是切割钢铁的声音!
陈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几乎被冰冷的铁幕和屈辱彻底压灭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昏黄的灯光和金属的嘶鸣跋涉而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烂泥里,沉重无比,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
越是靠近,那金属切割的声音越是清晰刺耳,混杂着沉重的锤击声、扳手的怒吼和压抑的人声。浓烈的机油味、烧红的钢铁气息、焊烟的刺鼻味道,混合着烂泥的土腥,形成一股滚烫而粗粝的战地气息,扑面而来!
陈建国猛地掀开一块充当门帘的厚重帆布!
一股混杂着汗味、机油、焊烟和滚烫钢铁的浑浊热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狭小的工棚内部,被一盏高悬的、蒙尘的碘钨灯照得昏黄一片。人影幢幢,如同在烟雾中搏斗的剪影。
孙大炮赤膊着上身,虬结的肌肉上沾满了新鲜的油污和汗渍,古铜色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他像一尊怒目的金刚,站在一台被临时架设在粗大枕木上的老旧皮带车床旁。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按在车床进刀手柄上,铜铃大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车刀下高速旋转、发出尖锐嘶鸣的银亮金属管坯!飞溅的金属屑如同灼热的毒蛇,带着滚烫的气息,在他手臂和胸膛上留下细小的灼痕,他却浑然不觉。
“薄了!再进一丝!一丝!!”孙大炮的吼声如同炸雷,盖过了机器的嘶鸣。
操作车床的王师傅,脸上汗水和油污混合,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车刀,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精密仪器,极其细微地调整着刻度。每一次进刀,都伴随着金属更加痛苦的嘶鸣和飞溅的火星!重生1980工业大亨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1980工业大亨最新章节随便看!
旁边,焊工老张戴着深色面罩,沉重的焊钳在他手中稳如磐石。幽蓝刺目的电弧光不时炸开,如同闪电撕裂烟雾!尖锐刺耳的“滋啦”声和飞溅的金色焊渣,伴随着浓烈呛人的焊烟,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每一次电弧的亮起,都短暂地将工棚内汗流浃背、神情凝重专注的一张张面孔照亮——眼镜技术员蹲在地上,用千分尺反复测量着另一根刚刚车削好的管体;几个年轻工人奋力挥舞着大锤,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钢板,将其锻打成管箍的形状;小周则抱着沉重的油桶,小心翼翼地给刚刚组装好的油管接头涂抹着密封脂…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汗水的咸涩、机油的滑腻、焊烟的呛辣、还有钢铁被灼烧的独特气息,混合成一种属于最底层、最原始工业战场的、滚烫而粗粝的生命力!这里没有冰冷的程序,没有资本的算计,只有滚烫的钢铁、粗糙的双手和一种近乎蛮横的、要将命运从泥潭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搏命意志!
陈建国站在门口掀开的帆布缝隙里,冰冷的寒风灌入,吹动他湿透的衣摆。污浊的热浪扑打在他冰冷的脸上。他看着眼前这片在简陋工棚里野蛮生长的钢铁熔炉,看着孙大炮那如同燃烧的铜像般的身影,看着飞溅的火星和灼目的电弧,看着每一张被油污汗水覆盖、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
巨大的屈辱感,冰冷的铁幕,赵家明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被眼前这片滚烫的、原始的、搏命般的钢铁熔炉瞬间点燃、焚毁!
一股滚烫的洪流,混合着巨大的悲怆和一种更加强悍的斗志,猛地冲垮了冰冷的绝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冰冷的火焰瞬间爆发出足以刺穿一切黑暗的光芒!
他猛地一步踏入工棚!掀开的帆布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寒风。
“老陈?!”孙大炮猛地回头,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心照不宣的凝重取代。他看到陈建国嘴角那抹干涸的血迹和眼中燃烧的火焰,没有问招商局发生了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用沾满油污的手指向旁边一堆刚刚切割下来的高强度合金钢管坯料,声音如同滚雷:
“来得正好!给老子挑料!要最硬的那根骨头!!”
陈建国布满血丝的目光扫过那堆银亮的钢管坯料。没有犹豫。他布满老茧、沾着泥污和暗红血痂的手,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极其迅速地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指尖传来的细微震动和冷硬触感,如同无声的语言。
下一秒!
他的手指猛地停在一根看似普通、但表面金属纹理更加细密、色泽更加沉暗的管坯上!
“这根!”
孙大炮没有丝毫质疑,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猛地抓起那根被选中的管坯!“王师傅!上料!!”
沉重的管坯被粗暴地塞进车床卡盘!巨大的扳手怒吼着将其死死咬住!
“嗤——!!!”
尖锐刺耳的金属切割声再次炸响!更加密集的灼热金属屑如同愤怒的蜂群般飞溅出来!
陈建国没有停留。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焊工老张身边地上,那几根刚刚焊接完成、还散发着惊人余热、等待淬火的崭新高压油管!银亮的管体上,虬结的焊缝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盘踞的钢龙,呈现出淬火前的暗红色光泽。
“淬火!”陈建国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战场上的号角!
早己准备好的小周,猛地端起那桶冰冷刺骨、混杂着冰碴的工业冷却液!
“浇!”陈建国的吼声如同最后的冲锋令!
冰冷的液体如同瀑布,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泼向那几根滚烫的、如同烧红脊梁骨般的钢铁管子!
“嗤啦——!!!”
震耳欲聋的、如同烧红烙铁投入冰海般的巨大声响轰然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震撼!
大股浓密刺鼻、如同实质般的白色蒸汽如同爆炸的蘑菇云,瞬间从冰冷的液体与滚烫钢铁的撞击点腾空而起!翻滚着、咆哮着、带着一种硫磺、水汽和钢铁意志混合的灼热气息,猛地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工棚!冰冷与灼热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对冲!白雾浓稠得如同牛奶,瞬间吞噬了车床的嘶鸣、焊枪的爆裂、锤击的闷响,也吞噬了工棚内每一道搏命般的身影!
在这片冰冷与灼热交织、白雾翻滚咆哮的混沌中心,那几根被冰冷淬炼的高压油管,如同浴火涅槃的钢铁脊梁,在白茫茫的迷雾深处,若隐若现。暗红色的高温迅速褪去,管体上虬结的焊缝,在冷热激荡的极致洗礼后,显露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冷硬、如同远古玄铁般的、足以刺穿一切黑暗的——暗青色光泽!
工棚外,铅灰色的天空愈发阴沉。浓重的、带着海腥味的乌云低低压着赤湾的海岸线,仿佛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远处,香港招商局那栋崭新的白色小楼,在灰暗的天幕下,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块冰冷的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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