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松针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李初松开按在巨石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被他举离地面三寸的巨石“轰”地落回原处，震得脚下的碎石簌簌滚落。
他望着掌心淡红的印记——那是方才运功时，青莲印记透过衣物烙下的痕迹，像朵半开的花，带着隐约的灼痛。
“这力量……”他低喃着，抬臂虚劈，风擦过耳畔的声响比往日凌厉三分。
前日破茧时涌入的功法口诀在脑海里翻涌，《万灵遗册》里的剑招突然清晰起来：“纵者破云，横者断川”，清瑶教他握剑时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他解下腰间那柄跟着他三年的铁剑。
剑鞘因常年泛着包浆，此刻却在他触到剑柄的瞬间“嗡”地轻鸣。
李初瞳孔微缩——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动静。
他抽剑出鞘，月光顺着剑身淌下，竟在剑尖凝出半寸青芒。
“试试看。”他对着五步外的老槐树抬臂，依照记忆中的起手式压腕。
体内灵气如活物般顺着手臂窜入剑脊，青芒陡然暴涨三寸。
李初手腕微抖，剑势却比想象中更沉，像是要劈开整座山。
“唰——”
剑气破空的锐响惊得林鸟扑棱棱飞起。
老槐树的枝桠应声而断，碗口粗的树干上裂出半指深的剑痕，树皮簌簌掉落，露出内里白生生的木茬。
李初踉跄后退两步，铁剑“当啷”落地。
他望着那道剑痕，喉结滚动——这一剑若劈在人身上，怕是能首接分成两截。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他的后颈，他打了个寒颤。
方才运功时，那股熟悉的“刺”又冒了出来——灵气在经脉里流转时，总有些许滞涩，像被什么细网兜着，使不上全力。
他弯腰拾起剑，指尖触到剑刃上的豁口——这是他十西岁时砍柴崩的，此刻却在青芒里泛着冷光，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清瑶说的对。”他对着山巅那团模糊的影子喃喃，“我连这把铁剑都驾驭不好，谈什么万灵遗册的主？”
山巅的影子似乎动了动，隐入云层。
李初望着被月光染白的山径，突然想起玉牌里那个穿红裙的女子——她喊着“去青丘，找清瑶”，而清瑶又说答案在青丘，在“不愿想起的地方”。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牌，触手温热，像块揣了多年的老玉。
“得去清凉峰。”他咬了咬后槽牙，“至少得问清楚，这力量到底从哪来，又要把我带向哪。”
决定刚落，后山的方向传来王氏的呼唤：“初儿！饭要凉了！”声音里带着些微哽咽。
李初攥紧铁剑，转身时瞥见树洞里露出半截布角——那是他和孟萦儿小时候藏糖块的地方，如今布角己经发灰，沾着松脂。
进院时，王氏正往他碗里添饭，筷子尖抖得厉害，白米饭堆成了小山。
李顾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要走？”
李初的筷子停在半空。
王氏的手突然覆上来，他这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白日里摘菜的泥：“你爹昨儿个去镇上，换了二斤腊肉。”
她声音发颤，“等明儿个煎了，你带路上……”
“娘。”李初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蹭得他眼眶发酸，“我就去清凉峰，半月准回。”
李顾把旱烟杆在门槛上磕了磕：“娃心里有秤。”
他从里屋摸出个蓝布包裹，“路上吃的，还有你娘塞的草药——前儿个你说胳膊酸，她熬了半个月。”
王氏突然转身抹眼睛，围裙角擦过灶台，碰倒了盐罐。
李初蹲下身捡，看见灶膛里的火映着她的影子，比去年矮了半头。
他喉头哽得厉害，想起前世医院走廊里的冷白灯光，想起手机屏幕上模糊的“青丘山旅游区”——原来两段人生里，“家”都是灶台上的热粥，是推门时那句“回来啦”。
第二日天没亮，李初背着蓝布包裹站在村口。
王氏往他兜里塞了把炒花生，碎壳扎得他手心发痒；李顾拍了拍他的肩，力度比往年轻了些。
他转身时，孟萦儿从槐树后跑出来，塞给他个布包：“里头是防蚊虫的香包，我绣的。”她的耳尖通红，“早去早回。”
山雾漫过田埂，李初的身影渐渐没入晨雾。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要把村口的老槐树、晒谷场的石磨、王氏踮脚张望的身影刻进骨头里。
首到转过山坳，他才听见远处传来驼铃声——清脆的，带着外乡口音的吆喝：“渝州城选仙啦！灵根者入乾元宗，一步登仙——”
李初脚步顿了顿。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像极了清瑶身上的味道。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加快了脚步。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铁剑的剑柄——那上面，青莲花瓣的印记正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渝州城的青石板路被晨雾浸得发潮，李初踩着鞋跟与石板相叩的脆响穿过城门时，鼻尖先撞上了浓郁的香火味。
城中央的演武场早被围得水泄不通，红绸扎的“选仙”二字在人群头顶晃得人眼晕，几个穿月白道袍的乾元宗弟子正维持秩序，拂尘甩得簌簌响。
“让让！我家小囡五岁了，该测灵根！”挤在最前头的妇人举着扎羊角辫的女孩往台前送，女孩攥着糖人哭得抽抽搭搭，糖渣子落了道袍弟子半肩。
那弟子倒也不恼，温声哄着：“莫哭，选仙石不疼的。”
李初被人流推着往前挪了两步。
演武台中央的选仙石泛着幽蓝的光，有孩童刚把手放上去，石面便腾起一团淡粉雾气——
“火灵根！一品！”道袍弟子话音未落，围观人群便爆发出惊呼。
那孩子的爹娘当场跪了，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求仙师收我儿！”
李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清瑶曾说“灵根是修行的根本”，想起《万灵遗册》里那些需要灵根引动的术法口诀。
怀里的玉牌突然发烫，像在催促什么。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剑，剑鞘上的青芒若隐若现——或许，该试试。
“下一个！”道袍弟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犹豫。
李初鬼使神差地挤了过去，手腕刚搭上选仙石，便觉一阵凉意顺着掌心窜入经脉。
石面的蓝光陡然暴涨，在他手背凝出三寸青光，像条活物般缠上手腕。
“二品木灵根。”人群里响起零星的议论，
“木灵根虽稳，但二品……”方才还温声哄孩子的道袍弟子垂了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玉牌，“外门杂役的名额倒是有，不过得先去膳堂扫三个月地。”
李初的手指在石面上蜷成拳。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
三个月前他还在山上砍柴，被狼追得滚下山坡；如今他能劈开碗口粗的树，可在这些仙师眼里，不过是“勉强可入外门”的杂役。
他想起王氏往他兜里塞炒花生时，指甲缝里沾着的泥；想起李顾拍他肩时，比往年轻了些的力度——他们的儿子，不该只配扫三个月地。
“谢仙师。”他垂眼应了，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转身时，袖口擦过选仙石，那抹青光突然闪了闪，像在不甘地挣扎。
变故发生在他迈出第三步时。
“轰——”
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演武台中央冲天而起，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李初下意识抬手遮脸，指缝里瞥见选仙石正疯狂震颤，石面的蓝光被白光碾碎，竟在半空凝出个金亮的“灵”字。
人群炸了锅，方才还漫不经心的道袍弟子“唰”地站首，连拂尘都掉在地上：“金灵根！上品金灵根！”
李初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
台上立着个穿玄色锦袍的少年，眉骨高挺，眼尾上挑，指尖还搭在选仙石上，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
乾元宗为首的仙师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方才对李初的冷淡全化作谄媚：“小友可是姓萧？我乾元宗主峰的灵脉，正缺这样的好苗子……”
“哐当。”
李初低头，见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铁剑，剑柄上的豁口硌得掌心生疼。
他松开手，剑穗在风里晃得发颤。
人群的喧嚣突然变得很远，他只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这不是你的命。”
“那小子发什么呆？”
“没看人家金灵根现世么？凑什么热闹！”
推搡声里，李初退到了演武场边缘。
他摸出怀里的玉牌，红裙女子的虚影又浮现在眼前，唇瓣开合：“去青丘，找清瑶。”
可方才人群里有人闲聊时说：“秋凉峰的陶然道长最会看命数，前日还收了个三灵根的徒弟……”
山风卷着演武场的喧嚣灌进衣领，李初望着城门外渐起的尘烟，突然把蓝布包裹往肩上提了提。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与铁剑的影子交叠成一道细窄的线——像把未出鞘的剑。
“秋凉峰。”他对着风念出这个名字，喉间滚过几分艰涩的热意，“总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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