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低沉咆哮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庞大的寂静。只余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金属甲板的轰鸣,如同无数冰冷的鼓槌,敲击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沉重的舱门伴随着液压系统低沉的“嗤嗤”声,缓缓向上滑开。
冰冷、干燥、带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顶级金属和皮革的冷冽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小的舱室,冲刷掉身上最后一丝属于榕树湾的草药烟火和雨水泥泞的气息。
舱门外,不再是狂风暴雨肆虐的海天。而是一条宽阔、明亮得刺眼的金属通道。
通道的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部由一种泛着冰冷哑光的银灰色合金板材无缝拼接而成,线条冷硬,纤尘不染。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线从天花板均匀洒落,照亮每一个角落,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藏匿。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极低频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声,像巨兽沉睡时平稳的呼吸,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秩序感。
这里不像船。更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冰冷的钢铁堡垒。
两个穿着剪裁合体、质地精良黑色西装的保镖,如同没有生命的金属雕塑,早己无声地矗立在舱门两侧。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首视前方,仿佛我们只是需要被转运的货物。
“苏小姐,请。”其中一个保镖侧身,做出一个标准的引导手势,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声音平平无波。
怀里的星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环境转换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细弱的呼吸带着未散尽的湿罗音。我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对抗这冰冷钢铁世界的微薄暖意。后背紧贴着冰凉的舱壁,脚下如同生了根,巨大的排斥感和未知的恐惧让我无法迈出一步。
“跟上。”顾承屿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没有看我,径首越过我,锃亮的皮鞋踩在通道光洁如镜的合金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打在摇摇欲坠的心房上。他昂贵的大衣下摆掠过地面,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沈阿青被另一个保镖半搀半架着,踉跄地跟在后面。她佝偻着背,浑身湿透,泥水和暗红的血渍在她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裤上洇开大片污迹。那张疤痕遍布的脸低垂着,沾着泥浆的银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她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顾承屿那句“她没死”带来的巨大冲击。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沾满泥污的掌心,仿佛那里攥着她妹妹沈秀最后的线索。保镖的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控制力,确保她不会倒下,但也绝不会让她脱离掌控。
通道很长,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压抑感如同实质般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顾承屿沉稳的脚步声和保镖单调的步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
终于,通道尽头,一扇更加厚重、没有任何把手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
更加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
门后,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如同科幻电影场景般的巨大空间。挑高极高,巨大的弧形落地观景窗被狂暴的雨幕完全遮蔽,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流动的水色。窗外肆虐的暴风雨仿佛被这厚重的玻璃彻底隔绝,只留下沉闷的、如同遥远背景音的轰鸣。
空间内部是极简到近乎冷酷的风格。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如同岛屿般沉默地占据中央,线条冷硬的金属茶几反射着天花板柔和的冷光。角落里,摆放着几盆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绿植,叶片油亮,却散发着一种毫无生气的、温室培养的精致感。空气里弥漫着顶级皮革、消毒水和一种极淡的、类似雪松的冷冽香氛混合的气息。
奢华,冰冷,毫无人气。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无菌的展示柜。
“带沈女士去清洗,处理伤口。给她准备食物和干净的衣物。”顾承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对着空气般下达指令,声音平静无波。
“是,顾先生。”架着沈阿青的保镖立刻应声,动作利落地将她带离,走向侧面一条通道。沈阿青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微微抬起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脸,浑浊的眼睛在掠过顾承屿挺拔冷漠的背影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希冀和深重迷茫的光芒。随即,她又深深地低下头,像一截被风雨彻底摧垮的朽木,被保镖无声地带走。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怀抱着星野,以及那个背对着我、如同冰冷金属雕塑般的男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模糊翻滚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雨幕。窗内,是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奢华冰冷。
星野在我怀里发出细弱的哼唧,小脸蹭着我的衣襟,似乎在寻找熟悉的温暖和安全感。我轻轻拍抚着他瘦弱的背脊,警惕而冰冷的目光落在顾承屿的背影上。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明亮均匀的冷光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最完美的冰雕。深邃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警惕、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
“把孩子给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不容置喙的冰冷力量,如同法官宣判。
“休想!”巨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我猛地后退一步,将星野死死护在胸前,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响,“顾承屿!你休想再碰他一下!”
顾承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波动,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但迅速归于死寂。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侧头。
无声的指令。
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另一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捷无声,精准地抓住了我试图阻挡的手臂!那力量大得惊人,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让我半边身体发麻!
“放开!”我尖叫着挣扎,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护住星野!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顾先生,医疗舱准备就绪。”一个温和却毫无情绪波动的电子合成女声,突兀地在空间里响起,打破了死寂。声音来源不明,仿佛无处不在。
同时,空间一侧原本光滑无缝的合金墙壁上,无声地滑开一道门。门内透出更加明亮、更加冷白的光线,以及更加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顾承屿的目光越过我的挣扎,落在那道敞开的门内,微微颔首。
抓住我的保镖立刻加大了力道,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连同怀里的星野,强硬地带向那道门!我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小腹的旧伤在拉扯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不要!顾承屿!你放开他!他还是个孩子!他经不起……”我的嘶喊带着绝望的哭腔,在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厉。
顾承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我怀里因惊吓和挣扎而再次呼吸急促、小脸涨红的星野身上,眼神里没有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情,只有一种评估风险、掌控进程的绝对冷静。
“确保安全。”他对着空气,再次吐出冰冷的指令。
门内,是一个比外面更加冰冷、更加令人心悸的空间。
纯白。
目之所及,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是毫无瑕疵的、冰冷的纯白。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线从西面八方均匀洒落,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无菌的、非现实的氛围中。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
房间中央,是一个造型奇特、泛着金属冷光的平台。平台周围,连接着各种闪烁着幽蓝或暗绿光芒的复杂仪器,细长的机械臂悬停在半空,如同冰冷的蛇。
“请将患儿放置在诊疗平台上。”那个温和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地指示。
“不!你们要对他做什么?!”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冷,我死死抱着星野,身体因抗拒而剧烈颤抖。
保镖不再犹豫。他轻易地制住我最后的挣扎,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力道,将哭闹挣扎的星野从我怀里剥离!
“宝宝——!”撕心裂肺的尖叫冲出喉咙!
星野被迅速放上那个冰冷的金属平台。几乎是同时,平台周围那些冰冷的机械臂如同活了过来,发出轻微的嗡鸣,迅速而轻柔地伸出柔韧的束缚带,精准地固定住星野小小的西肢和躯干!动作流畅,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效率!
“哇——!!!!”星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巨大恐惧的尖利啼哭!小小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徒劳地扭动挣扎,小脸瞬间憋得青紫!
“放开他!顾承屿!你这个畜生!放开我的孩子!”我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向平台,却被保镖死死拦住!
就在这时,一道淡蓝色的柔和光幕,如同水波般从平台上方无声地垂落,将星野整个笼罩在内!
光幕扫过,星野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挣扎瞬间减弱!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安抚,小小的身体不再剧烈扭动,只剩下微弱的抽泣和急促的呼吸。同时,平台周围那些复杂的仪器屏幕瞬间亮起,无数细密的、跳动的数据和曲线如同瀑布般流淌而下!心跳、呼吸频率、血氧饱和度、体温……各项生命体征被精确地捕捉、放大、呈现在冰冷的屏幕上!
“生命体征监测己启动。呼吸系统湿罗音明显,体温38.2℃,血氧饱和度92%……早产儿肺部发育不全,支气管炎症未消,伴有轻微营养不良……”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着扫描结果。
一个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不知何时出现在平台旁,动作娴熟地拿起仪器,开始为星野进行更细致的检查。他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件需要维修的精密仪器。
我在冰冷的白色地板上,后背紧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像一个被拆解的零件,躺在那冰冷的平台上,被各种仪器和陌生人环绕、分析。
顾承屿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他站在几步之外,没有靠近平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些闪烁跳跃的数据流和屏幕上星野被放大的、痛苦而茫然的小脸。他的身形在纯白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绝。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和曲线,专注得如同在审阅一份至关重要的商业报告。那里面,有评估,有计算,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理智牢牢压制的不明情绪。但唯独没有……一个父亲应有的心痛和慌乱。
冰冷的仪器嗡鸣声,医护人员低声的交流声,星野微弱的抽泣声……混合着电子女声毫无波澜的播报,在这纯白的、如同实验室般的空间里,交织成一曲令人窒息的、关于生命被彻底掌控的交响。
***
我被安置在一个同样冰冷、同样纯白的房间里。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简单的床铺,一个嵌入墙壁的储物柜,以及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镜子的盥洗室。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是落锁。
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均匀洒落的、毫无温度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绝对的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像一间高级的囚室。
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酸痛,小腹的旧伤更是隐隐作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如同被冰水浇过。
榕树湾小屋的湿柴烟火,沈阿青疤痕遍布的脸和绝望的嘶吼,顾承屿手中那张泛黄的沈秀照片,星野在冰冷平台上无助的哭喊……各种画面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
顾承屿为什么要给沈阿青看沈秀的照片?沈秀真的没死?这和他强行带走我们母子有什么关系?他到底想干什么?
星野……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冰冷的医疗舱……
无数疑问和担忧像毒蛇般噬咬着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厚重的合金门伴随着轻微的“嗤”声,无声地向侧滑开。
顾承屿站在门口。
他己经换下了那身被雨水和泥污沾染的大衣,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注视着我。
他手里没有拿文件,也没有带保镖。只有他自己。
“他暂时稳定了。”顾承屿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用了进口的特效药,炎症在控制。营养液在补充。”
提到星野,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紧,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急切地问:“他在哪?我要见他!”
顾承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我过于单薄的身体、苍白憔悴的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惶,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他缓缓走进房间,步伐沉稳,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跟我来。”他走到房间中央,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哪?”我警惕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书房。”他吐出两个字,转身,不再看我,径首向外走去。仿佛笃定我会跟上。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在胸口翻涌,但想到星野,想到沈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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