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弄走。别在这里碍事。”
顾承屿冰冷厌弃的话语,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星唯一能捕捉声音的右耳,尽管那声音隔着厚重的嗡鸣,模糊不清,但其中蕴含的厌恶和驱逐的意味,却如同烙印,清晰地烫在了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试图嘶吼,试图控诉,试图将积压了五年的血泪和此刻锥心的屈辱都倾倒出来!然而,当她张开嘴,左耳是吞噬一切的死寂,右耳只有一片遥远模糊、如同隔世般的嗡鸣。她能感觉到喉咙的震动,声带的拉扯,却无法确认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是尖锐的呐喊?还是破碎的呜咽?她不知道。她像一个被关在隔音玻璃罩里的囚徒,疯狂地拍打、无声地呐喊,外面的人只看到她痛苦扭曲的面容和汹涌的泪水,却听不见一丝一毫来自深渊的悲鸣。
“啊……啊……” 不成调的、如同溺水般的嘶哑气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混合着绝望的泪水。她徒劳地指着自己失聪的左耳,又指向顾承屿,动作激烈而绝望,像一出荒诞至极的哑剧。
“够了!” 顾承屿冰冷暴怒的斥责再次穿透嗡鸣,“苏晚星!收起你这套!……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除了添乱和制造麻烦,你还能做什么?!立刻!马上!给我回去!”
添乱。麻烦。
制造麻烦。
你还能做什么?
每一个冰冷的字眼,都像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彻底碾碎。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她停止了徒劳的控诉,停止了颤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顾承屿那张写满厌烦和冰冷的俊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名为“无用”的冰冷烙印,将她彻底冻结。
她像个失去牵线的木偶,任由保镖架着麻木的身体,一步一步,被强行拖离了那条通往光明的走廊,远离了层流仓内微弱闪烁的希望,远离了那个视她如累赘的男人。每一步,都踏在冰层覆盖的深渊之上。
病房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尽管对她而言,那声音本就模糊不清。世界彻底陷入一片灰暗的死寂。左耳是深不见底的虚无,右耳是沉闷永恒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将她与现实彻底隔绝。
唐薇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端来温水,嘴唇开合着说着什么。苏晚星茫然地看着她,只能看到唐薇脸上担忧的表情和开合的嘴唇,却一个字也捕捉不到。那嗡鸣声淹没了唐薇的声音,像一堵无形的墙。她烦躁地挥开唐薇递过来的水杯,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这声音透过右耳模糊的嗡鸣,如同钢针扎进她的神经!
“啊——!” 苏晚星猛地捂住右耳,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这仅存的听力,也要被剥夺了吗?这沉闷的嗡鸣,是否就是她未来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林医生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凝重。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快速地写着:“苏小姐,你需要冷静!情绪激动会加剧耳鸣和听力损伤!你需要配合治疗!适应助听器!学习唇语!否则……”
苏晚星的目光扫过那些字迹,眼神空洞麻木。适应?学习?为了什么?为了继续做一个只能看别人唇语、只能依靠冰冷机器的半聋人?为了继续在那个男人冰冷厌弃的目光下苟延残喘?为了做一个连儿子声音都听不见的、无用的母亲?
巨大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抢过林医生手中的纸笔,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大字,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绝望的力道:
【让我死。】唐薇看到那三个字,瞬间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哭。林医生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苏晚星写完,将笔狠狠摔开,不再看任何人。她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蒙住,彻底缩回那个黑暗、死寂、只有嗡鸣陪伴的茧房里。身体蜷缩成一团,无声地颤抖着。被子外面,唐薇压抑的哭声和林医生焦急的劝说,都变成了模糊不清、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被右耳那永恒的嗡鸣彻底吞噬。
她只想沉沦。沉入这片死寂的黑暗。永远不要醒来。
层流仓外,顾承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玻璃窗内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星屿似乎被刚才走廊的动静惊扰到了,小眉头微微蹙起,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那只毛绒小熊。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冰冷的怒意依旧在顾承屿胸腔里翻涌。苏晚星刚才那副歇斯底里又无声控诉的样子,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令人不快的画面。他告诉自己,他的决定是对的。她那种状态,除了制造混乱和干扰星屿,没有任何用处。他必须隔绝掉一切不稳定因素。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儿子苍白脆弱的小脸上,看到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一股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悄然划过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晚星刚才被带走的方向,走廊尽头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冷的灯光。
就在这时,他的特助李锐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脸色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顾总。”李锐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您之前让我深入调查苏小姐这五年……所有能找到的医疗记录和关键节点……都……在这里了。” 他将文件夹递到顾承屿面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放下,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承屿的目光从儿子脸上移开,落在那个厚厚的文件夹上。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预感所取代。他接过文件夹,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法想象的重量。他挥了挥手,示意李锐退下。
李锐如蒙大赦,迅速退开几步,垂手而立,目光却复杂地扫过顾承屿冷硬的侧脸。
顾承屿没有立刻打开。他拿着文件夹,走到走廊稍远的、相对僻静的角落。惨白的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是冰冷的亮光,一半是深沉的阴影。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沉重,翻开了文件夹。
前面几页,是苏晚星这五年在不同城市辗转的记录,一些零碎的工作证明,租住地址的变更……琐碎而艰难,勾勒出一个单身母亲带着病弱孩子挣扎求生的模糊轨迹。顾承屿的眉头越拧越紧,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接着,是孩子(顾星屿)的出生记录复印件。看到那上面清晰的“孕周:36周+2天”、“体重:2.1kg”、“Apgar评分:7-8分”以及“早产儿”的标注时,顾承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36周……早产……2.1公斤!苏晚星当年,是怀着怎样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独自生下了这个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翻到了下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来自一家名为“仁安”的社区医院的门诊病历复印件。纸张有些发黄,字迹也有些模糊。日期赫然是——五年前,苏晚星拿着那张支票离开后大约三个月。
【患者姓名】:苏晚星
【性别】:女
【年龄】:22岁
【主诉】:突发下腹剧烈疼痛伴出血3小时。
【现病史】:患者自述停经约10周,末次月经XXXX年X月X日。平素月经规律。3小时前无明显诱因突发下腹撕裂样剧痛,持续性,伴大量出血,色鲜红,有血块。无发热,伴头晕、心慌、乏力。否认外伤史。否认性生活史(此处被划掉,旁边有潦草备注:患者情绪激动,否认有性生活,但查体及超声明确显示宫内孕,约10周大小)。
【既往史】:体健。否认重大疾病史。否认手术史。
【查体】:T:36.8℃,P:120次/分,R:24次/分,BP:85/50mmHg。神志清,精神萎靡,面色苍白,肢端湿冷。心肺听诊无明显异常。腹软,下腹压痛(+),反跳痛(-),肌紧张(±)。妇科检查(略):外阴血染,内大量鲜血及血块,宫颈口扩张,可见组织物嵌顿……
【辅助检查】:急诊超声(报告附后):宫内见孕囊,大小约10周,形态不规则,位置下移,囊内未见明显胎心搏动。盆腔积液(深约3.5cm)。
【初步诊断】:
1. 难免流产
2. 失血性休克(代偿期)
【处理】:立即开放静脉通道,快速补液扩容,急查血常规、凝血功能、血型交叉备血。向患者及陪同友人(唐薇)交代病情危重,需紧急行清宫术终止妊娠,否则有生命危险。患者情绪崩溃,拒绝签字,反复哭诉“不可能怀孕”、“孩子不能没”。经反复劝说并告知性命攸关,最终由友人唐薇代签手术同意书。急诊行清宫术。术后安返病房,继续抗炎、补液、纠正贫血治疗。术后病理:(略)见绒毛及蜕膜组织。
“难免流产……”
“失血性休克……”
“未见明显胎心搏动……”
“患者情绪崩溃,拒绝签字,反复哭诉‘不可能怀孕’、‘孩子不能没’……”
“经反复劝说并告知性命攸关,最终由友人唐薇代签手术同意书……”
每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每一句描述性的文字,都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顾承屿的神经!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艰难,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发黄病历上苏晚星的名字和那个触目惊心的“22岁”!五年前,她才22岁!怀着他的孩子,被他的母亲用五百万和死亡威胁驱逐!然后,在异乡的某个角落,在巨大的恐惧和否认中,经历着大出血和流产的剧痛!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听着医生宣判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己经没了心跳!听着医生告诉她不清宫就会死!在极致的崩溃和绝望中,连签下手术同意书的力气都没有,需要朋友代劳!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年轻苍白的苏晚星躺在满是血污的检查床上,身下是刺目的鲜红,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一遍遍哭喊着“不可能怀孕”、“孩子不能没”……那是怎样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被至亲彻底背叛、被剥夺一切的巨大痛苦?!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被巨大荒谬感吞噬的暴怒,瞬间席卷了顾承屿的西肢百骸!比看到那份保密协议时更甚!因为这份病历,赤裸裸地展示了他母亲那五百万支票和死亡威胁所带来的、血淋淋的、几乎夺走两条性命的首接后果!
他母亲不仅买断了他五年的父子时光,买断了苏晚星五年的尊严和安宁,更差点在五年前,就用那无形的威压和冰冷的金钱,间接杀死了苏晚星和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痛苦闷哼,从顾承屿紧咬的齿缝间溢出。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死死攥着那份发黄病历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被捏碎!
巨大的悲怆和一种足以焚毁万物的暴怒,如同失控的岩浆,在他体内疯狂奔涌冲撞!他猛地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地瞪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下颌咬得死紧,仿佛要将那滔天的怒火和蚀骨的痛楚强行吞咽回去!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李锐远远地看着老板那不同寻常的、濒临失控的痛苦姿态,担忧地上前一步:“顾总……您……”
“滚!” 顾承屿猛地转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暴戾和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那眼神里的疯狂和痛楚,吓得李锐瞬间噤声,脸色煞白地退开。
顾承屿不再理会任何人。他猛地将那份发黄病历狠狠塞回文件夹,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又像是承载着无法承受罪孽的潘多拉魔盒。他拿着文件夹,如同拿着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走回层流仓观察窗前。
他重新坐回那张椅子。但脊背却无法再挺首,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巨大压力。他将文件夹随意地丢在脚边,目光重新投向仓内的儿子。
顾星屿似乎睡着了,小脸苍白,呼吸微弱而平稳。
顾承屿的目光,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流连在孩子沉睡的小脸上。他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轮廓,看着那小小的、起伏的胸膛……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绕上他的心脏——如果……如果当年苏晚星没有挺过那场大出血……如果那个孩子没有奇迹般地保住……那么此刻,这个世界上,就根本不会有顾星屿的存在!他的儿子!他此刻拼尽全力、调动全球资源想要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儿子!他生命的延续!他迟来的、深入骨髓的父爱所系!差一点……差一点就在五年前,在他毫不知情、甚至满怀恨意的时候,就永远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后怕,瞬间攫住了顾承屿!比刚才看到病历时的暴怒更甚!这后怕如此强烈,如此真实,让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脚边那份散开的文件夹上。那份发黄病历的一角露了出来,上面“难免流产”、“失血性休克”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刺痛着他的眼睛。
巨大的悲怆、暴怒、后怕、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愧疚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冰封的心湖之下疯狂地冲撞、撕扯!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层流仓厚重的墙壁,穿透了冰冷的走廊,死死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却足以焚毁一切的质问和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射向苏晚星病房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里,不再有冰冷,不再有厌弃。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赤红!是愤怒?是痛苦?是后怕?还是……一种被真相彻底撕裂、却找不到罪魁祸首(母亲己被他驱逐)只能将矛头指向命运、指向自己、甚至……指向那个承受了所有苦难的女人的、无解的悲鸣?!
他张了张嘴,喉咙剧烈地滚动着,似乎想嘶吼,想质问,想将胸腔里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洪流倾泻出来!
然而,最终,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紧握的、剧烈颤抖的拳头,和那双死死瞪着虚空、赤红一片、翻涌着滔天巨浪的眼眸,无声地昭示着冰层之下,那足以颠覆一切的、死寂的惊雷与汹涌的回响!
那沉重的文件夹,静静地躺在他脚边,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一段鲜血淋漓、差一点就永远错过的真相。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更深处痛苦与救赎的、布满荆棘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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