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痛……”
顾星屿那声微弱、干涩、带着孩童初醒懵懂依赖和本能委屈的气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承屿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强撑的壁垒！
隔着厚重的双层玻璃，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汹涌的泪水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冲刷着他冷硬的面庞。他用力抹去，泪水却更加汹涌。他对着仓内那个小小的人儿，用力地、笨拙地、一遍遍地做着口型，无声地呐喊：“爸爸在！星屿不怕！爸爸在！” 那是一个父亲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动人的回应。
巨大的狂喜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几米之外被保镖拦住的苏晚星也瞬间淹没。星屿醒了！真的醒了！他在叫爸爸！他能认出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泪水汹涌而出。
然而，喜悦的暖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刺痛，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听不见儿子的声音。右耳里只有一片沉闷模糊、如同隔着一堵厚墙的嗡鸣。她看不清儿子细微的口型。她甚至无法靠近，只能像个被遗弃在结界之外的幽灵，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厚重的玻璃窗内，父子之间那迟来的、血泪交织的相认。
那道无形的壁垒——由顾承屿的保镖、由她左耳深不见底的死寂、由右耳模糊不清的嗡鸣、由身体无法跨越的虚弱、由五年隔阂和巨大身份落差共同构筑的深渊——从未如此清晰地横亘在她面前。
她只能站在那里。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隔绝在外的、尖锐的孤独与无助，如同冰火两重天，在她体内疯狂撕扯。她的世界，一半是喧嚣的狂喜，一半是无声的、冰冷的绝望。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正在那道壁垒之内艰难地闪烁着，而她，却连那光芒的声音都捕捉不到，只能做一个卑微的、无声的旁观者。
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巨大的无力感，浸湿了她的衣襟。她看着顾承屿隔着玻璃，笨拙却无比专注地对儿子做着口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那喜悦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早己破碎的心。她默默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碎又心醉的画面，任由唐薇搀扶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回了那间冰冷死寂的病房。
接下来的日子，层流仓内外如同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仓内，希望的微光在艰难地燃烧。星屿的意识在缓慢恢复，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昏睡，但清醒的时间在延长。他能认出林医生和熟悉的护士，能用极其微弱的气音表达简单的需求（“水…”、“痛…”）。顾承屿每天如同朝圣般守在外面，隔着玻璃，用笨拙却无比耐心的口型，尝试着与儿子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他托人送进去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毛绒玩具（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星屿在清醒时，会无意识地用插着留置针的小手，轻轻抓住小熊的耳朵。这个细微的动作，成了顾承屿眼中最珍贵的画面。巨大的悲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嫉妒（她痛恨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转过身，不想再看下去。动作太快太急，加上左耳失聪带来的平衡失调，她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首首地向旁边撞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了走廊墙壁上一个凸出的、坚硬的消防栓金属箱角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肩胛骨传来！苏晚星痛得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软倒！
“晚星！”唐薇惊恐地尖叫，手忙脚乱地去扶她。
巨大的撞击声和唐薇的尖叫，瞬间打破了走廊里相对安静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诧地投了过来！
顾承屿脸上的那丝柔和笑意瞬间冻结、消失！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他看到苏晚星脸色煞白，痛苦地捂着肩膀，身体在唐薇的搀扶下摇摇欲坠，正狼狈地试图站稳。而她撞到的那个消防栓箱角，尖锐而冰冷。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冰冷的怒意瞬间涌上顾承屿的心头！她又怎么了？在这种地方都能撞到东西？她这副虚弱、失控、随时可能添乱的样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星屿刚刚才有了一点起色！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紧，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一种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他甚至没有上前询问一句，只是对着旁边一个保镖，极其不耐烦地、冰冷地甩下几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不算嘈杂的环境，落入了苏晚星那唯一能听见声音、却模糊不清的右耳里：
“把她弄走。别在这里碍事。”
弄走。
碍事。
这两个冰冷的词语，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巨大的侮辱和彻底的否定，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苏晚星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顾承屿那双冰冷、漠然、写满不耐烦的眼睛里！巨大的屈辱、愤怒、委屈、绝望……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不再顾忌身体的疼痛和虚软，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唐薇的搀扶，踉跄着向前一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瞪向顾承屿！
她想嘶吼！想质问他凭什么！想把积压了五年的痛苦和此刻的屈辱全部倾倒出来！想告诉他她不是废物！她只是……只是听不见了！
然而，当她张开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死死堵住！她能感觉到气流冲出喉咙，能感觉到声带的震动，但她左耳一片死寂，右耳只有一片遥远模糊的嗡鸣！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她发出的，是尖锐的控诉？还是破碎的呜咽？她不知道！她像一个被关在隔音玻璃罩里的人，拼命地拍打着，呐喊着，外面的人却只能看到她的痛苦挣扎，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啊……啊……” 她只能发出短促的、不成调的、如同溺水般的嘶哑气音，泪水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绝望，汹涌而下。她徒劳地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指向顾承屿，动作激烈而绝望，像一出荒诞可悲的哑剧。
走廊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苏晚星这突然爆发的、无声的激烈控诉惊呆了。唐薇捂着脸泣不成声。保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顾承屿的眉头狠狠拧紧！他看着苏晚星那激烈却无声的肢体动作，看着她痛苦扭曲的面容和汹涌的泪水，看着她徒劳地指着自己的耳朵……一股更加汹涌的烦躁和冰冷的怒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她又在演什么？！用这种歇斯底里的无声表演来博取同情？还是表达对他命令的不满？
“够了！”顾承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风暴，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重锤，砸向苏晚星，“苏晚星！收起你这套！我让你回病房休息是为你好！也为星屿好！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除了添乱和制造麻烦，你还能做什么？！立刻！马上！给我回去！”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上位者惯有的、碾压一切的威压。
苏晚星的身体在他冰冷的斥责和那巨大威压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他那双写满厌恶和冰冷怒火的眼眸，看着他紧抿的、毫无温度的薄唇……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反抗。她明白了。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嘶吼（即使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麻烦的制造者，那个碍事的存在，那个……无用的聋子。
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停止了徒劳的控诉，停止了颤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顾承屿，泪水无声地滑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将她彻底冻结。
顾承屿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模样，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甚至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适。他烦躁地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秒都是负担。他对着保镖挥了挥手，声音冰冷：“带她回去。”
保镖立刻上前，这次不再是阻拦，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苏晚星麻木的身体，强行将她带离了走廊。
苏晚星没有挣扎。她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架着，一步一步，远离了层流仓，远离了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远离了那个对她厌恶冰冷的男人。她的世界，只剩下左耳无边无际的死寂，右耳沉闷模糊的嗡鸣，以及身体里那深入骨髓的、名为“无用”的冰冷烙印。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那道横亘在她与儿子、她与顾承屿之间的壁垒，不仅仅是物理的距离和身体的残缺。
那是由他根深蒂固的偏见、由她无法弥补的缺陷、由这五年无法消弭的隔阂共同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名为“冰层”的深渊。
而她，被永远地冻结在了这冰层之下。无声，无光，无望。
(http://www.220book.com/book/RJ5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