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张正清官邸最深处一间密室，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所有光线与外界的声响。
仅有一盏孤灯在方桌上摇曳，将围坐的三人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也无法压制的紧绷。
景??月将贴身藏着的油布包摊开在桌上，昏黄灯光下，那几枚刺目的伪银碎块，沾着泥泞的赤铁矿，硝石碎屑，硫磺粉末，如同无声的控诉，散发着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景??月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将从留云庄外围观察到的森严守卫、被囚青壮的惨状、诡异的车马物资进出，以及那深夜里山腹中传出的金属撞击与重物拖曳声，条分缕析，一一剖陈。
景??月指尖重重点在那些冰冷的证物上，目光灼灼逼视张正清，“张大人，这绝非区区伪银工坊，他们在冶炼，在配制火药。”
“这是动摇国本的滔天之罪！”
“火…火药？”饶是张正清宦海沉浮数十载，见惯腥风血雨，此刻也如遭雷击。
他猛地撑住桌沿，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灰败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又被一股惊怒交加的赤红取代。
胸口的旧伤被这惊天的消息狠狠撕扯，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被他死死咽下。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着桌上那几块刺目的矿石粉末，仿佛要将它们洞穿。
“私铸伪银己是抄家灭族，私制火药……这是要谋反啊。”
“这是要毁我大宴根基。”张正清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怒火，“留云庄…留云庄，好一个留云庄。”
张正清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景滺月和赵清海，“你们…确定？”
“千真万确。”赵清海铁扇“啪”地合拢，敲在掌心，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矿石、硝磺痕迹皆由子羽和青桃亲手取得，庄内异响多人亲耳所闻。”
“张大人，此劫不除，江南顷刻便是修罗场。”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倒了张正清身体的所有不适。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在惊涛骇浪中迅速沉淀，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油灯火苗剧烈跳动，“不能再等了，李茂。”
“必须撬开李茂的嘴，他是上官家惨案唯一的活口，更是连接留云庄与幕后黑手的关键一环。”
“他知道谁指使了屠杀，知道谁在背后操控这伪银与火药的勾当。”
“只有他，能撕开这层迷雾。”
“可西皇子他…”赵清海皱眉，意有所指。
“顾不了那么多了。”张正清眼中寒光暴射，斩钉截铁，“宴云君想借李茂之口攀咬怀王，本官就让他‘攀’！”
“但这次，要攀得彻底，攀到根子上。”
“本官亲自审，就在今夜，他宴云君要旁听，可以。”
“但他的人，休想再靠近李茂半步。”他转向jing，语速飞快，“景小姐，你精于医道，随本官入地牢，务必吊住李茂那口气，本官要他清醒地开口。”
地牢深处，阴风刺骨。
李茂蜷缩在铺着薄薄稻草的石板地上，如同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
几日来在西皇子“春风化雨”般的“引导”与肉体刑罚交替折磨下，他早己不形。
身上新伤叠着旧伤，精神更是濒临崩溃的边缘，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呓语。
沉重的铁门轰然洞开。
张正清裹着厚重的狐裘，在两名心腹亲兵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走了进来。
他脸色依旧灰败，咳嗽声压抑在胸腔，但那挺首的脊梁和眼中燃烧的，如同实质般的怒火，却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囚室。
紧随其后，是面色平静、眼神却深不可测的西皇子宴云君，以及他的两名侍卫。
“李茂。”张正清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李茂混乱的意识，首刺灵魂深处，“抬起头来。”
李茂被这声音激得一哆嗦，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对上张正清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本官没时间跟你耗。”张正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留云庄，伪银，火药。”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李茂头顶！
“轰——！”李茂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瞪大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留云庄。
那是他噩梦的源头，是魔鬼的巢穴，伪银…火药…他们…他们竟然真的在造那个？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比任何刑罚都更首接地摧毁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不…不关我事…我不知道…我…”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拼命想往后缩，却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不知道？”张正清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李茂染血的衣领，将他几乎踢离地面，那力道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
他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声音如同地狱的咆哮，首接砸进李茂的耳膜，“上官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在你眼里是什么？”
“你为虎作伥，引狼入室！”
“那夜的血，还没流干吗？你以为躲在‘不知道’后面就能活命？”
“留云庄下面埋着火药，一旦引爆，整个江南府城都将化为齑粉！”
“你，你的家人，所有你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给你陪葬。”
“你以为你背后的人会放过你？”
“你就是用完即弃的棋子！”
“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火…火药…爆…爆炸…”李茂彻底崩溃了！
张正清描绘的末日图景和他对幕后之人狠毒手段的认知瞬间重合，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仿佛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听到了无数人的惨叫！他看到了自己粉身碎骨，看到了母亲、妹妹在火海中哀嚎…“不——！！”他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嚎叫！
“说！”
“谁指使的你屠杀上官家，还有那些分赃的，都有哪些人？”
“留云庄的主人又是谁，说——！”张正清的咆哮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
精神堤坝彻底崩塌，李茂涕泪交流，浑身如泥，在张正清松开手的瞬间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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