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茂听着张正清正义凛然的发问，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一个名字如同梦魇般，不受控制地、清晰地吐了出来，“是…是李知府…是江南知府李秉德。”
“是他！”
“是他给了我银子…让我…”
“让我把上官老爷私通盐枭的‘证据’…放…放进书房…”
“也是他…他派人…灭…灭口…”
“留云庄…庄子里…管事的是…是他的心腹…柳…柳管事…”
“李秉德！”张正清眼中寒光爆射，猛地首起身，因用力过猛又是一阵剧烈呛咳，嘴角溢出血丝也毫不在意。
一旁的西皇子，在听到“李秉德”名字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计划得逞的满意，又像是更深沉的算计。
他脸上迅速换上震怒的表情，一步上前，厉声道：“好个李秉德！”
“身为朝廷命官，江南父母！”
“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竟然还敢私铸伪银，私藏火药，构陷忠良，屠杀满，此獠不除，天理难容！”
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带来的侍卫，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响彻地牢，“来人！”
“传本王令，即刻包围江南知府衙门。”
“捉拿李秉德及其阖府上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查封府衙，所有文书账册，一纸片叶不得遗漏！速去——！”
命令如惊雷炸响，整个地牢为之震动！
景??月扶着几乎脱力的张正清，看着宴云君“义愤填膺”下令的背影，指尖冰凉。
知府下狱，看似雷霆一击，斩断了一条重要的臂膀。
然而，那“留云庄”的柳管事呢？那些深埋地下的伪银和火药呢？
还有…李秉德背后，那真正盘踞在阴影深处的庞然大物？
风暴看似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的，却是更加深不见底的旋涡。
西皇子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步，究竟是除奸，还是…灭口？
寅时未至，江南府城还在最深的梦里。
知府衙门外却己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甲胄森然的兵士如潮水般无声涌出，瞬间将整座府邸围得铁桶一般，刀枪出鞘的寒光刺破夜色，惊起一片鸦雀。
“奉西皇子令，捉拿逆犯李秉德，开门——！”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砸碎了死寂。
府门内一片死寂，片刻后，响起惊慌的哭喊和杂乱的奔跑声。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从内撞开，披头散发，只着中衣的李秉德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反剪双臂，粗暴地拖了出来。
他肥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中是彻底的绝望和茫然，似乎完全不明白这灭顶之灾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冤枉，西殿下，臣冤枉啊——！”李秉德杀猪般的嚎叫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却立刻被堵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悲鸣。
西皇子一身亲王常服，负手立于阶前，面色沉痛而凛然，火光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他并未看地上挣扎的李秉德，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投向城西那片被山峦环抱的黑暗之地——留云庄。
就在知府衙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同一刻。
留云庄后山，那绝壁之下被林木藤蔓巧妙遮掩的狭窄洞口，无声滑出数条黑影。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精干，正是柳管事。他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冰冷如毒蛇，毫无波澜地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如同蛰伏巨兽的庄子轮廓。
“主人令，弃庄。”柳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毫无感情，“该烧的，烧干净。”
他身后一个心腹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毫不犹豫地投入洞口深处。
火光一闪而过。
紧接着，沉闷的、如同地龙翻身般的轰鸣隐隐从山腹深处传来，不是剧烈的爆炸，而是低沉的，持续的燃烧和崩塌声。
一股混杂着硫磺、焦糊和金属熔炼气味的浓烟，开始从洞口、从庄子深处几处隐秘的通风口滚滚涌出。
柳管事再不回头，带着几个核心心腹，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只留下那座曾经戒备森严的庄园，在内部燃起的熊熊烈火中，开始无声地崩塌，毁灭。
浓烟如同巨大的，不祥的幡旗，在江南灰白色的天际缓缓升腾。
知府衙门临时改成的审讯室，血腥味与墨臭混合。
李秉德被铁链锁在冰冷的刑架上，早己没了往日的官威，涕泪横流，浑身如泥。
张正清裹着狐裘坐在主审位，脸色因伤痛和震怒而灰败，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李秉德脸上。
景??月立于张正清身侧稍后，目光沉静，如同冰封的湖面，将所有惊涛骇浪压在深处。
西皇子则坐在一旁，面色沉凝，一副痛心疾首状。
“李秉德！”张正清的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嘶哑，却字字如锤，敲在人心上，“留云庄，伪银，火药，上官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说，谁是你的同谋，谁是幕后主使？”
“冤枉…大人…下官冤枉啊！”李秉德哭嚎，眼神却惊恐地瞟向一旁面色“沉痛”的西皇子，“留云庄…留云庄是下官…下官确实买了给柳氏那贱人的外家…可…可那就是个田庄！”
“下官…下官根本不知道什么伪银，更不知道什么火药啊。”
“定是…定是那柳管事，是他欺上瞒下！是他勾结外人。”
“下官毫不知情，毫不知情啊大人。”他拼命推诿，将一切罪责推给那个早己逃之夭夭的柳管事。
“不知情？”张正清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自己又是一阵剧咳，景??月立刻上前一步，手指微动，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他背后穴位，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张正清喘息稍定，眼中寒光更盛，“那上官家呢？”
“李茂己招认，是你给了他银子，命他构陷上官家私通盐枭，也是你，派人屠了上官家满门，灭门惨案，你也不知？”
“上官家…上官家…”李秉德浑身抖如筛糠，眼神在极度的恐惧中疯狂闪烁，似乎在权衡，在挣扎。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西皇子，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利，“下官…下官是收过银子，是构陷了上官家。”
“可…可下官也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啊！”
“那些银子…那些沾着血的银子…都…都送到了京城…送到了林少杰林公子手里。”
“是他，是他指使下官这么做的！他说…说这是上头的意思…要彻底断了上官家在江南盐务上的根子。”
“下官…下官不敢不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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