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高耸,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兽蛰伏的爪牙,森冷地攫住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紧绷,比初春的寒意更刺骨。
宫门,角门,内廷门户,层层叠叠的禁卫如同冰冷的铁壁,刀枪出鞘半寸,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一辆青布小驴车在宫门口被拦下。
赶车的老把式佝偻着背,陪着笑脸。
车门打开,刘御医提着沉重的药箱颤巍巍下来,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身形瘦削的药童。
药童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粗布棉袄,头发被一顶同样陈旧的毡帽压得严严实实,脸上还蹭着些炉灰,只露出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正是月公子所扮。
“刘院判。”守门的侍卫统领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目光却如刮骨钢刀般在“药童”身上来回扫视,“规矩您老知道,如今宫里…不太平。”
“还请见谅。”他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
药箱被粗暴地打开,里面的瓶瓶罐罐、银针药杵被一件件取出,仔细翻检。
粗糙的手指甚至拨开那些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草,捏碎几颗丸药查看。
另一名侍卫则对“药童”进行了彻底的搜身,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放过,动作粗鲁,带着侮辱性的试探。
“抬头!”侍卫统领冷喝。
月公子依言缓缓抬头,毡帽下露出一张因炉灰而显得黯淡无光,平平无奇的脸,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底层仆役特有的惶恐与木讷。
“叫什么?哪儿的人?”
“跟刘院判多久了?”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小…小的叫阿木。”月公子的声音刻意压得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乡音,“城西…杏林巷的…跟师父…跟刘院判…才…才三个月…”他回答得磕磕绊绊,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药童演得惟妙惟肖。
侍卫统领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数息,又转向刘御医。
刘御医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疲惫与不耐,“张统领,老夫入宫为陛下请脉,耽搁不得!”
“这小徒儿手脚还算麻利,煎药看火是把好手,身世也清白,老夫用着顺手罢了,若是不放心,大可记下名号,老夫担着便是!”
张统领目光闪烁,在刘御医的资历和监国的严令间权衡片刻,最终挥了挥手,“放行,刘院判请,不过…”他阴鸷的目光再次扫过月公子,“记住规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否则…”
“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月公子连忙点头哈腰,重新背起药箱,跟在步履蹒跚的刘御医身后,深深低着头,快步穿过那如同深渊巨口般的宫门。
这只是第一关。
通往皇帝寝宫的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内廷的盘查更加严密,几乎每隔百步便有岗哨,腰牌被反复查验,盘问也愈加琐碎刁钻。
月公子始终保持着那份卑微的木讷,将所有的锐利与清明深深藏在眼底,如同最温顺的绵羊。
皇帝的寝殿外,药味混杂着龙涎香衰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殿门紧闭,数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内廷侍卫钉子般守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视着靠近的每一个人。
殿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和宫人低微的啜泣。
刘御医递上腰牌,低声与守卫交涉。
月公子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侍卫冰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他身上来回舔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好半晌,沉重的殿门才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浓烈,更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明黄的帐幔低垂,隔绝了视线。几名太医署的官员垂手肃立在角落,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束手无策。
周公公守在龙榻旁,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龙榻之上,皇帝宴弘静静躺着,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艰难的嘶鸣,如同破旧的风箱。
刘御医颤巍巍地走到龙榻前,躬身行礼,然后打开药箱,取出脉枕。
周公公麻木地点点头,示意可以诊脉。
“师父…药箱…”月公子适时地,带着一丝怯懦的沙哑开口,上前一步,将药箱放在刘御医脚边,动作看似笨拙地整理着里面的瓶罐。
就在他弯腰靠近龙榻边缘的刹那,借着身体和药箱的遮挡,他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指尖几不可察地,迅疾如电地探出,在皇帝那枯瘦如柴、搭在锦被外的手腕上轻轻一搭!
冰冷,滑腻,如同触碰一块浸在寒水里的朽木。
那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
混乱,沉滞,带着一种诡异的,深入骨髓的阴寒邪气,绝非寻常病痛所致!
月公子心脏猛地一缩。
指尖传来的触感和脉象,瞬间印证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测。
他强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惶恐的表情,动作毫不停顿地整理好药箱,迅速退回到刘御医身后。
刘御医的手指此时才正式搭上皇帝的腕脉,闭目凝神,眉头越皱越紧。
诊脉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殿内死寂,只有皇帝艰难的呼吸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
守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着榻前的一切。
终于,刘御医缓缓收回手,睁开眼,对着高公公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陛下…龙体依旧…脉象沉滞紊乱,邪气深锢…非…非药石可速效…”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隐晦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身后的月公子一眼。
那一眼,极其短暂,却包含着千钧之力,是确认!是惊骇,是无声的警示。
月公子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如同最忠实的影子,跟着刘御医收拾好药箱,在高公公麻木绝望的目光和侍卫冰冷审视下,一步步退出那如同巨大棺椁般的寝殿。
首到重新坐上那辆青布小驴车,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森严与死寂,月公子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冷汗早己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冰冷地贴在背上。
他摘下那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毡帽,露出一张因长时间伪装而略显苍白的脸,但那双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燃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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