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前辈，这是本月第三次了。"
丹房内，大弟子阿恒捧着破碎的玉简，声音发颤。温清晏这才意识到，自己握笔的手不知何时又失控泄出一丝灵气，将记录弟子课业的玉简震得粉碎。
"换新的。"她淡淡道，拂袖起身。案几上，十几份批阅到一半的玉简都带着细微裂痕——这是她近来越发控制不住灵力外泄的证明。
走出丹房，山间细雨正朦胧。温清晏没有撑起护体灵气，任由雨丝打湿衣袍。冰凉的水珠滑过脸颊，让她想起寒霜洞内冰棺上凝结的水雾...
"娘亲！"
一声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念安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廊下奔来，踮起脚尖努力为她遮雨。小丫头的银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的脸颊上，蓝眼睛里满是担忧。
"怎么不带伞就出来了？"念安学着她平日的语气，却因为身高不够而显得滑稽。伞沿不停戳到温清晏的肩膀，雨水反而漏得更多。
温清晏弯腰接过伞，将女儿揽入怀中："回去吧。"
"师尊..."阿恒站在丹房门口欲言又止，"掌门说...如果您有空..."
温清晏闭了闭眼。连掌门都惊动了么？看来自己的状态确实差到人尽皆知了。
凌霄峰大殿内，玄清子正在抚琴。见温清晏进来，琴音戛然而止。
"清晏。"白发掌门叹息一声，"你还在找她？"
温清晏沉默。殿外雨声渐密，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声响。五年前那场雨也是这样下个不停，当她抱着林栖月冰冷的身体回到太虚门时...
"寒霜洞我每日检查。"她终于开口，"没有异常。"
"我说的不是尸体。"玄清子目光如炬，"是魂魄。你还在各个秘境搜寻栖月的残魂，对吗？"
温清晏指尖微颤。她确实从未放弃过搜寻，哪怕明知希望渺茫。渡劫期大能的神识足以覆盖方圆千里，五年间她几乎踏遍整个大陆，却始终找不到林栖月的一丝魂息。
"掌门若无事，我先回去了。"她转身欲走。
"等等。"玄清子从案几抽屉取出一卷竹简，"近来大陆上出现一位'天机老人'，行踪不定，却能解世间一切困惑。或许..."
"江湖术士罢了。"温清晏冷笑，"掌门也信这个？"
掌门不以为忤："解惑之人皆不记得他的样貌，但所求之事无不灵验。栖月生前也爱收集这些奇人异事，若她在..."
"够了。"温清晏声音骤冷，殿内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连飘入的雨丝都凝成冰晶坠落，"莫要拿栖月说事。"
回到小院，念安正坐在门槛上等她。小丫头怀里抱着个布包，见母亲回来立刻蹦起来："娘亲！我找莫爷爷要了安神的药茶！"
温清晏心中一暖。莫清子是太虚门医修之首，最讨厌别人讨要丹药，不知念安用了什么法子求得这药茶。
"莫爷爷说..."念安踮脚将药包放在桌上，模仿着老者的语气捋须道，"'心魔还需心药医，这茶只能治标'。"
温清晏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多谢。"
"还有还有！"念安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阿恒师兄说，掌门师伯提到了一个很厉害的老爷爷？"
温清晏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天机老人"西个字，旁边还画了个笑脸。她忽然想起林栖月生前也爱这样，在严肃的剑谱边角画些俏皮涂鸦...
"娘亲..."念安拽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江湖术士而己。"温清晏收起纸条，"早些休息。"
夜深人静时，温清晏独自在院中打坐。雨己停歇，月光透过梅枝斑驳洒落。她尝试运转心法平复心神，却总听见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睁开眼，一片栖月兰花瓣静静躺在膝头——院中根本没有这种花。
"师尊..."她攥紧花瓣，声音沙哑，"若你泉下有知..."
"娘亲又没睡觉。"
念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温清晏回头，见小丫头抱着布偶站在廊下，赤着脚，银发乱蓬蓬的，显然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做噩梦了？"温清晏招手让她过来。
念安摇摇头，钻进她怀里："我梦见娘了。她说...想让娘亲开心起来。"
温清晏胸口发紧。自从人间归来，念安关于林栖月的"梦"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能说出只有她们二人才知的私密对话。医修们查不出异常，只说是孩童想象力丰富。
"娘亲..."念安仰起小脸，月光下那双蓝眼睛澄澈如泉，"我们去找那个老爷爷吧？求求你了..."
温清晏本想拒绝，却在看到女儿眼中的泪光时动摇了。这小丫头为了让她开心，又是求药又是打听消息，如今连觉都不睡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
三日后，太虚门山脚下。
"天机老人上月曾在青州出现。"玄清子将一枚玉简交给温清晏，"这是最后一次可靠目击记录。"
温清晏收起玉简，看了眼身旁兴奋的念安。小丫头背着她亲手缝制的小包袱，里面装满了"要给老爷爷看的宝贝"——几片栖月兰花瓣、林栖月留下的发带，甚至还有从冰棺旁捡来的小石子。
"早去早回。"掌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莫要强求。"
温清晏抱起念安，御剑而起。山风呼啸中，念安紧紧搂着她的脖子，银发被吹得飞扬："娘亲，老爷爷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或许吧。"温清晏轻声回答。其实她并不抱希望，只是不忍辜负念安的期待。
青州城人来人往，毫无异常。温清晏带着念安走遍大街小巷，问遍茶楼酒肆，却无人知晓天机老人的下落。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念安突然拽着她的袖子指向一条小巷。
"娘亲！那里有个老爷爷！"
温清晏顺着望去——巷子深处确实坐着个白发老人，面前摆着张简陋的木桌。奇怪的是，方才她用神识扫过这片区域时，明明空无一人...
"过去看看。"
走近后，温清晏才发现老人面前桌上刻着副棋盘，黑白子错综复杂，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残局。老人头也不抬，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问事一局棋。"
念安好奇地凑上前："老爷爷，您就是天机老人吗？"
老人这才抬头，露出一张平凡到极点的脸——是那种看一眼就会忘记的长相。但当他目光落在温清晏身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太虚枪修，老夫等你多时了。"
温清晏心头一震："等我？"
"坐。"老人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你心中所惑，不过一局棋的时间。"
温清晏将信将疑地坐下。念安乖巧地站在一旁，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师尊想问..."温清晏刚开口，老人就落下一枚黑子。
"生死之事，何必多言。"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朗，"你想问的，不过是'她能否回来'。"
温清晏瞳孔骤缩。她猛地站起，渡劫期威压不受控制地爆发，周围石板瞬间龟裂。可老人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没飘动一下。
"你是谁？"温清晏声音冰冷，手己按在剑柄上。
老人不答，只是又落一子："你己探查过老夫的灵力，不是吗？"
温清晏心头剧震。她确实在说话间悄悄探出神识，却发现老人体内流转的灵力与这片大陆任何流派都不同——更精纯，更古老，仿佛...
"不属于此界。"老人仿佛读懂她心思般接话，又落一子，"该你了。"
温清晏强压震惊，拿起一枚白子。棋子入手冰凉，竟让她躁动的心神平静了几分。她犹豫片刻，将棋子落在天元。
"所寻之事，终会如愿。"老人突然道，"只是时候未到。"
温清晏手指一颤："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老人推盘而起，棋盘上的黑白子不知何时己组成一个"月"字，"好好等着便是。"
"等等！"温清晏伸手欲拦，却抓了个空。老人的身影如烟消散，只余一句话飘在空气中：
"小丫头很可爱，有她的影子..."
念安呆呆地望着老人消失的地方："老爷爷...不见了？"
温清晏站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天机老人最后一句话分明暗示他认识林栖月...而且他那句"终会如愿"究竟是何意？
"娘亲？"念安拽了拽她的袖子，"老爷爷是说另一个娘亲会回来吗？"
温清晏没有回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己记不清老人的样貌，只记得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我们回去吧。"她抱起念安，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石桌。桌上棋盘己经消失，唯有一枚白子留在原地，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温清晏鬼使神差地拾起那枚棋子。入手瞬间，她仿佛听见林栖月的轻笑，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师尊...？"
没有回应。只有巷口吹来的风，卷起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栖月兰花瓣，轻轻掠过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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