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厨房时，叶桦听见砂锅盖轻颤的响动。父亲围着母亲生前用的碎花围裙，正把焯过水的排骨往锅里码，油星溅在泛黄的食谱笔记上——那是母亲娟秀的字迹：「阿南最爱的糖醋比例3:2:1」。
"洗手吃饭。"父亲没回头，后颈的旧伤疤在蒸汽里若隐若现，"今天有你爱吃的西喜烤麸。"
叶桦盯着那道疤，想起下午在教师办公室撞见的情景：Victoria的珍珠耳坠晃过父亲肩头，染着丹蔻的指尖正轻触他后颈。当时父亲慌乱后退的样子，像极了打翻酱油瓶的厨房新手。
青花瓷碗里的腌笃鲜飘着金黄油花，叶桦突然开口："Victoria老师认识我妈？"
竹筷在碗沿磕出清响，父亲的喉结滚动两下："她是你母亲大学室友。"
"上周三她为什么带你去医院？"叶桦戳破狮子头，肉汁渗进米饭，"你们在CT室待了西十分钟。"
父亲摘眼镜的动作像慢镜头。老花镜腿缠着胶布，是母亲去世前用医用胶带缠的。"她胸腺查出结节，本地没有亲属..."话音被瓷勺落地的脆响打断，叶桦看见父亲右手无名指在发抖——那里有道淡白的戒痕。
洗碗机嗡嗡作响时，叶桦在冰箱顶层发现瓶贴着法文标签的果酱。墨绿色瓶身上印着"普罗旺斯庄园1999"，正是Victoria朋友圈里常出现的那个酒庄。
"当年她们在里昂交换。"父亲擦拭灶台的水渍，抹布在母亲最爱的樱桃围裙上洇出深色痕迹，"你妈妈总说Victoria做的果酱太甜，配她煮的意式浓缩刚好。"
月光爬上料理台，照亮抽屉里泛黄的信笺。叶桦抽出最上面那张，看见法式信纸上印着褪色的口红印，落款是花体法文「Ton Vicky」（你的薇琪）。父亲突然夺过信纸，泛潮的纸页在拉扯间裂开，露出夹层的照片：三个年轻人站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里，母亲挽着戴贝雷帽的Victoria，父亲的手悬在两人腰间欲落未落。
"你妈走后第三年，她来参加过你的家长会。"父亲着开裂的相框，"那天你发烧，她抱着你去医务室，白衬衫沾满紫藤汁..."
叶桦想起初三那年莫名出现在课桌里的退烧药，还有沾着栀子香气的备用校服。当时以为是陈敏帮忙，现在想来那尺寸分明是成年女子的。
夜雨敲打着厨房纱窗，父亲忽然从橱柜深处捧出铁盒。生锈的盒盖上贴着泛白的哆啦A梦贴纸，里面躺着三张泛黄的火车票：1999年巴黎到里昂，往返票根上印着父亲与Victoria的名字，单程票属于母亲。
凌晨两点，叶桦在书房发现摊开的《追忆似水年华》。法文原版书页间夹着未封口的信，钢笔水在雨夜里洇开成泪痕：
「小薇，见字如晤。今日整理阿芸遗物，发现她临终前写给你的信。原来那年实验室数据是她故意泄露，只为让我彻底死心回国。紫藤花开了十八载，我始终不敢问你，当年在里昂车站...」
台灯突然熄灭，父亲的身影倚在门框。他手中的老怀表链缠着根栗色长发，表盖内侧照片上的三个年轻人正在薰衣草田里欢笑，母亲无名指上的银戒与Victoria颈间的珍珠项圈闪着同样的光。
雨势渐弱时，厨房传来砂锅文火慢炖的响动。叶桦看见灶台上煨着母亲最拿手的醒酒汤，而父亲正对着冰箱上Victoria送的薰衣草香包发呆——那香包别着枚褪色的贝雷帽徽章，在晨光中泛着1999年的铜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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