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诗稿被炮火掀上半空时,沈砚白正用染血的袖口擦去嘴角的血渍。
断壁下的喊杀声像沸腾的油锅,他却听得格外清晰——清军的马蹄声己碾过护城河,前锋骑兵的锁子甲在火光里泛着冷铁的光,最前头那面绣着“多铎”二字的帅旗,正被浓烟熏得发黑。
“公子!”小叫花子的哭嚎被炮声撕碎,那半卷诗稿打着旋儿落在沈砚白脚边。
他弯腰拾起,泛黄的纸页上“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墨迹还带着温度——是前日在城南书斋写的,当时苏挽月倚着窗,说这诗该用澄心堂纸誊抄,等打完仗要裱在桃花树下。
风卷着焦糊味灌进领口,沈砚白摸向腰间的墨心剑。
剑鞘上的云纹被血浸透,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极了昨日在秦淮河畔,他替老秀才挡刀时,那老人喷在他手背的血。
“这是最后一战了。”他对着断壁下的浓烟轻声说。
城防营的弟兄们都战死了,百姓们早跟着苏挽月的队伍往海边去了,此刻城墙上只剩他一个,还有怀里那半块未送出的螭纹玉簪——苏挽月走前说要去厦门找郑延平王,他本想等打完这仗,把玉簪替她别在鬓角。
马蹄声更近了。
沈砚白解下外袍,露出里面染透血的中衣。
他记得心剑老人说过,“诗剑通神”的最后一重,是要把自己活成诗。
此刻他望着满城火光,忽然懂了——这满地焦土、这百姓未寒的尸首、这浸透血泪的山河,都是诗。
闭目凝神时,往事如潮水涌来。
十二岁在终南山,心剑老人指着石壁上的“知行合一”说:“剑是行,诗是知,合起来才是护山河的魂。”
二十岁在秦淮河,苏挽月弹着焦尾琴唱他写的《秦淮月》,水袖扫过他的手背,说:“沈郎的诗里有剑气,我的琴里有月光,合起来该能照破这乱世。”
三日前城破前夜,他把玉玺线索塞进檀木匣,对她说:“你带百姓先走,我替你们守三天。”她咬着唇把《月下诀》塞回他怀里,说:“沈郎,我要你活。”
此刻,沈砚白的指尖抵在眉心。
他能感觉到天地间翻涌的悲愤——老妇在巷口护着孙儿的尸体,书生攥着未写完的策论咽气,卖糖人的老张头最后一声吆喝还卡在喉咙里。
这些情绪像活物般钻进他的血脉,与体内积压的才气撞在一起,在丹田处炸开一团滚烫的火。
“原来如此。”他猛然睁眼,眼底有金光流转。
王阳明说“心即理”,原来“知行合一”的极致,是把这颗为山河跳动的心,融进天地正气里。
墨心剑“嗡”地出鞘。
沈砚白反手拔下发髻上的玉簪,以剑为笔,以血为墨,在断壁上写下《山河赋》的最后一句——
“天地有正气,浩然永长存。”
字迹刚落,金光自笔锋处迸发。
那光不是亮,是烫,像初升的太阳砸在城墙上,把浓烟撕出个窟窿。
整座南京城都被这金光笼住了:焦黑的屋檐泛起暖黄,染血的青石板闪着碎金,连清军骑兵甲胄上的冰碴,都融成了星星点点的光。
“妖术!”前锋骑兵的马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
有个小旗官挥刀去砍那面光墙,刀刃刚触到金光,就“当啷”一声断成两截。
他瞪圆眼睛,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尖叫,调转马头就往回跑。
多铎的怒吼穿透硝烟:“废物!给我杀——”话没说完,他的座骑己被剑意震得跪伏在地。
这位清军主帅死死攥着缰绳,额角青筋暴起,望着那道金色光墙里的身影,第一次生出惧意——那哪是个人,分明是座山,是团火,是刻在汉家儿郎骨血里的魂。
“哈哈哈哈!”
一道阴恻恻的笑声从废墟里钻出来。
沈砚白转头,只见断壁下的瓦砾堆里爬出团黑影,那影子越变越大,最后凝成个青面獠牙的鬼物,正是夜枭盟主无面鬼君的残魂。
“沈公子好手段。”鬼物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铜盆,“可惜你护得住百姓,护不住玉玺线索。等我吞了这满城怨气,再夺了玉玺……”
“你不过是缕执念。”沈砚白擦去剑上的血,“当年夜枭盟屠了三十个村子,这些冤魂,够你啃三百年。”
鬼物的瞳孔骤然收缩。
它忽然张开嘴,无数青灰色的雾气从废墟里涌出来——是那些没闭眼睛的尸首,是那些没喊出口的冤屈,是被战火碾碎的人间至苦。
雾气缠上沈砚白的脚踝,像冰凉的手在拽他,要把他拖进无间地狱。
“心剑九式·归元!”
沈砚白的声音里带着金石之音。
他举剑过顶,体内才气如火山喷发,金光顺着剑脊流淌,在半空凝成一柄十丈长的光剑。
那剑不是利器,是正气,是脊梁,是汉家儿郎宁死不屈的魂。
“去!”
光剑落下的刹那,鬼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青灰色的雾气被撕成碎片,在空中散作点点荧光,像极了秦淮河上元夜的灯。
鬼物最后看了眼断壁上的诗句,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在风里。
城墙上的金光更盛了。
清军的喊杀声弱了,马嘶声哑了,连多铎的帅旗都垂了下来。
沈砚白靠着断壁坐下,墨心剑“当”地落在脚边。
他摸出怀里的螭纹玉簪,对着金光看了又看——簪子上的云纹被血浸得发红,倒像是苏挽月那天穿的石榴裙。
“阿月,”他对着东南方轻声说,“我替你守了三天。厦门的海该是蓝的吧?等你到了,替我看看……”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来。
他捂住嘴,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玉簪上,像朵开败的桃花。
断壁下,多铎攥紧了腰间的弯刀。
他望着那道浴血的身影,忽然想起随军萨满说过的话:“汉家有气数,在骨不在皮。”此刻他终于懂了——这气数不是城池,不是兵马,是那个坐在断壁上,用诗和剑护着满城亡魂的书生。
“收兵。”多铎低声说。
夜幕降临的时候,火光渐弱。
沈砚白靠着断壁,望着天上的星子。
他听见风里有歌声,是苏挽月弹着焦尾琴唱《秦淮月》:“月照秦淮河,照见离人魄……”
他笑了,慢慢合上眼。
千里之外的海上,苏挽月站在甲板上,忽然攥紧了心口的《月下诀》。
海风卷着咸湿的水汽扑来,她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穿过云层,轻轻落在她发间——像是支玉簪,又像是句没说完的话。
“姑娘!”船夫的喊声响起来,“前面就是厦门港了!”
苏挽月抬头,只见海天交界处透出一线微光,像极了南京城破那晚,她在悬崖上望见的、那缕映红云层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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