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的哭嚎声在安静的跨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知夏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停住,随即又平稳地放回了桌上,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出。
她的目光落在钱三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心里却在咂摸着那个“接”字。
若真是沈依依的手段,或是父亲厌弃了她,派来的只会是家丁,用的词会是“带”,是“押”,而不是一个恭恭敬敬的“接”。
能让宁安侯府这般十万火急,又不得不放低姿态的,只能是宫里。
是天意。
也是她的机会。
门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是侯府的王管家,父亲跟前最得力的心腹。
“大小姐!”王管家一见沈知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又急又怕,“老奴给大小姐请安了!侯爷让老奴即刻接您回京,万万耽搁不得啊!”
这阵仗,印证了沈知夏的猜测。
她并未起身,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两声。“王管家何至于此。我一个被弃在此处的病秧子,怎劳得动您亲自来接。”
这话不咸不淡,却像根针,扎得王管家心头一跳。
他哪敢接这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急急地道出了原委:“大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是宫里头传了话,陛下忽然降下旨意,今年春日围猎之前,要各家世家大族的嫡女,入皇家寺庙为国运祈福三日。此乃皇命,府中……府中不能没有您啊!”
皇家祈福,嫡女亲临。
多么简单的八个字。
却像一道惊雷,将沈依依所有的美梦,连同宁安侯府的侥幸,都劈得粉碎。
她沈依依再得宠,费尽心机想在春日宴上出风头,也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这等关乎国运与家族荣光的场合,她连踏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她沈知夏,宁安侯府便是欺君罔上。
这滔天的大罪,谁也担不起。
沈知夏心中冷笑,面上却分毫不显,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她顺势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抹刺目的殷红,落在雪白的丝帕上,像极了寒冬里被碾碎的红梅。
“大小姐!”张嬷嬷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为她抚背。
王管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膝行两步上前,声音都发了颤:“大小姐,您、您这是……”
一旁的李仁之适时上前,搭上沈知夏的手腕,沉着脸道:“大小姐体内寒毒己侵入心脉,最是忌讳心绪不宁与舟车劳顿。如今这状况,若是强行上路,颠簸之下气血逆行……怕是……怕是有性命之虞!”
“性命之虞”西个字,像西座大山,轰然压在了王管家的心头。
他可是揣着侯爷的死命令来的。
接不回大小姐,他提头去见。
可大小姐要是在路上出了事,他全家都得提头去见!
王管家汗如雨下,一张脸惨白如纸,几乎要哭出来了,对着沈知夏连连磕头:“大小姐,是老奴的错,是侯府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只要您肯跟老奴回去,什么条件侯爷都答应!求大小姐给侯府上下几百口人一条活路吧!”
沈知夏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靠在软榻上,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说出的话却清晰无比,字字句句敲在王管家心上。
“第一个,钱三护送我来此,忠心可嘉。我要他做我的护卫队长,往后,他手下的人,只听我一人号令。”
王管家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答应:“应当的!老奴这就去办!”
这是要将这支护卫的力量,彻底握在自己手里。
“第二个,”沈知夏的目光转向窗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住的听雪阁,自我离京,想必己是物是人非。我要它恢复原样。”
这话一出,王管家心头一哆嗦。
“是是是,大小姐说的是!老奴回去就禀明侯爷,定让听雪阁恢复原样!”
沈知夏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冰冷得像窗外的残雪。
“这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李仁之,“这位李神医,于我有救命之恩。他要以我宁安侯府客卿神医的身份,随我一同回京。至于他在清河县的这点‘小麻烦’,便劳烦侯府,出面替他摆平了。”
王管家看着那个穿着粗布衣衫,面容坚毅的郎中,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大小姐放心!别说一个县令,就是州府,侯爷也能说得上话!定保李神医安然无恙,风风光光地入京!”
三个条件,一一应下。
王管家如蒙大赦,立刻派了快马,一人回京复命,一人去县衙交涉。
不过半日,清河县的通缉令便被撤下。县令亲自备了厚礼,送到悦来居赔罪,只求侯府高抬贵手,对他栽赃陷害神医之事,既往不咎。
李仁之看着这一切,心中翻江倒海。
权势,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而赐予他这一切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实则能搅动风云的女子。
他对沈知夏,再无敬畏,只余死心塌地的信服。
与此同时,京城宁安侯府。
“啪!”
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被沈依依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凭什么!凭什么要接那个病秧子回来!”她双眼通红,满脸都是不甘与怨毒,“父亲!女儿也可以去祈福!女儿不比她差!”
她向来温和儒雅的父亲,宁安侯沈毅,此刻却一脸冰霜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失望。
“胡闹!”沈毅冷声呵斥,“皇家祈福,要的是嫡女!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难道要让整个侯府,都因为你的痴心妄想,而背上欺君之罪吗!”
“嫡女……身份……”
沈依依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
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在她面前剖开了“嫡庶之别”这道血淋淋的鸿沟。
原来,她之前得到的万千宠爱,在这种真正的规矩和利益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三日后,一辆比来时宽敞了数倍的华贵马车,缓缓驶离了清河县。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的鎏金小香炉里,燃着安神静气的熏香。
沈知夏靠在锦缎引枕上,翻看着一本闲书。
车厢外,李仁之骑马随行,身后跟着一队由钱三带领,如今只听她一人号令的护卫。
从被遗弃的病女,到被整个家族“求”着回去的关键人物。
不过短短数日,天翻地覆。
沈知夏缓缓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透过车窗,望向京城的方向。
“沈依依,我回来了。”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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