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野离开林府，心情大好。
散漫地在街上逛着，忽有议论声入耳。
卖炊饼的老汉压着嗓子，“听说了吗？迷雾峰的扫把星横空降世，那陨石还带着一个‘宁’字呢！老子婆娘昨儿难产，保不齐就是这祸水害的！”
蹲在茶摊旁的脚夫往地上啐了一口，“克死全族的丧门星，如今又要祸害咱们大齐！我要是她，早一根白绫吊死在梁宫废墟上——”
“要我说啊，跟她睡过的男人都得烂裤裆。如今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降下示警！就该把这祸害绑去祭天台，活活烧了才干净！”
迷雾峰的谶言，总算是彻底吹到了京城。
裴行野冷笑一声，顾崇允这一招倒是妙啊。
若自己死在桐州，谢砚辞又即将离开大齐。
只消将程烈霆和宋昭宁绑在一条船上。
待这船一沉，他顾崇允就高枕无忧了。
独留一个林恪之，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过，宋昭宁那个妖女，的确该死。
若当初她安安分分嫁入裴府，哪会有中秋选婿之事？他巴巴地跑去桐州，还害得他险些丧命！
就看明日顾崇允疯起来，如何攀咬了！
长街拐角尽头的马车上，宋昭宁闷闷不乐。
不是被那些污言秽语刺着了——这些年什么腌臜话没往她耳朵里灌过。
不过那句“跟她睡过的男人都得烂裤裆”算怎么回事？
她斜眼睨向身侧八风不动的谢砚辞，暖黄的日光映得他侧脸如玉，哪有半分要“烂裤裆”的征兆。
那人觉察到她的目光，倾身点点她的眉心，“看什么？”
宋昭宁不讲道理，也不说话，上手就想解他腰间玉带。
“干什么？”那人忙按住她的手。
“就想看看外头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宋昭宁笑得狡黠，眼角眉梢都漾着鲜活的光彩。
微挑的眼尾像一把小钩子，一点一点勾开谢砚辞的心绪。
她这模样，像极了三年前在青川初遇时。
“他们说的是真真假，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他俯身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宋昭宁的鼻尖，“先送你回府。”
然后谢砚辞捏了捏她的脸，“我待会儿还要去见霍芷柔，别胡闹。等我回来，这身衣裳随你撕着玩儿。”
恰逢马车外议论声又起，“那北燕太子即将离京，听说这回要娶咱们大齐的公主回去呢。”
“正是。”有人附和，“我连襟在礼部当差，说盛华公主的嫁妆单子都拟了好几稿了。”
旁边有人接茬，“盛华殿下那般品貌，合该有这样的好姻缘。总比某些前朝余孽强，成日里妖妖调调的，尽祸害人。”
如此云云，全被宋昭宁听去。
听着听着，心里头就不太舒坦。
昨日弦乐坊来报，说是桐州沿线逃荒的流民在城南京郊搭了窝棚。
她得亲自来瞧瞧，哪晓得出府就听到这些。
“没劲。”她一把松开谢砚辞，然后别开头。
她知道他要去见霍芷柔。
霍芷柔近来往他府上跑了七八趟，回回都吃了闭门羹。
至今怕是没人知道，谢砚辞每天都躲在公主府。
如今满京城都晓得，盛华公主就差没把凤冠霞帔首接捧到谢砚辞跟前，就等着他开口向霍城煜求娶了。
“从前没觉着。”谢砚辞把她的脸掰过来，与她对视，“昭昭这般爱吃味儿？”
“停车。”宋昭宁不理他。
不等谢砚辞反应，她己掀帘跃下马车，回头道，“我自己回去，不要你送。”
“哎——”
谢砚辞探出的手只抓住半缕暗香。
他从车帘缝隙望着那道背影融入人群，终是收回悬空的手。
北燕太子再张狂，也做不出当街与长乐公主拉拉扯扯的荒唐事——至少如今在大齐不能。
谢砚辞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转头进宫见霍芷柔去了。
御花园的木芙蓉开得正好，霍芷柔却无心赏看。她捏着绣帕的手指微微发紧，眼睛不住地往宫道上瞟。
“怎么还不来……”她低声喃喃，又忍不住问身旁的宫女，“你确定谢太子己经入宫了？”
宫女垂首：“回公主，谢太子己至紫宸殿外候着了。”
霍芷柔咬了咬唇，终是没忍住，抬脚就往紫宸殿方向去。
她今日特意换了新裁的烟霞色罗裙，发间簪了一支金丝嵌红宝的步摇，走起路来珠玉轻晃，衬得她愈发娇艳。
可谢砚辞的目光却始终平静如水。
“盛华公主。”他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
霍芷柔心跳得厉害，顾不得矜持，首接道：“砚辞哥哥，你……何时向父皇提亲啊？”
她绞着帕子低了头，双颊烫烫的。
早前谢砚辞就曾说过，会求娶她。
可他都定下离京的时日了……怎么半分动静都没有。
皇后劝她再等等，且因程烈霆被软禁，陛下也因此对她冷落不少。
事关程家，皇后更是半分心思都未放在霍芷柔的婚事上。
但霍芷柔实在不能等了。
这会儿，谢砚辞虽勾着唇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外臣的确说过，临行前会求娶大齐公主联姻，以固两国之好。”
霍芷柔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听他继续道：“只因陛下近日在京郊养病，明日才回宫。待明日朝议过后，外臣自会请旨。”
霍芷柔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唇角忍不住。
她就知道，砚辞哥哥心里是有她的！
她忍不住向前一步，声音软了几分：“太好了。母后早给我备好了嫁衣，用的是江南进贡的云光锦……”
然后欢天喜地拍着手，“北燕的冬日比大齐更冷些吧？幸好我让尚服局赶制了两身白狐裘。我和砚辞哥哥一人一件。”
“公主费心。”
“砚辞哥哥何必见外。”芷柔鼓起勇气去扯他袖角，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只当他是顾忌宫规，抿嘴笑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
霍芷柔得了想要的答复，谢砚辞便也懒得再多言语。
三两句客套话过后，他拱手告辞。
转身时听得身后传来霍芷柔掩不住的轻笑，那笑声里透着志得意满——明日圣旨一下，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北燕太子妃了！
谢砚辞弯着唇角，疾步而行，带起一阵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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