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府门前白幡低垂，裴行野换下素服，给林恪之的拜帖才叫仆从送出门，管家却报顾尚书登门吊唁。
顾崇允捻着三炷香，眼角挤出两道褶，“裴大人，节哀顺变。”
他瞧着裴行野眼下青黑，只当是丧兄之痛与舟车劳顿所致。
裴行野拱手还礼：“多谢顾大人。”
五个字说得平首，像块冷硬的青石板。
廊下秋风卷着纸钱灰打转，顾崇允斟酌半晌，还是压低嗓子道，“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裴行野侧身让出书房路径，袖中拳头攥紧。
心里再是不齿面前的伪君子，到底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
茶盏刚落在案几上，裴行野便挥手屏退了小厮。
顾崇允迫不及待开口，“裴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裴行野知道他问的是关于证据有无塞往山寨匪徒手里。
他端起茶盏掩住冷笑，“顾尚书放心，一切妥当。”
若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此刻程烈霆的罪证早该呈在御前。
林恪之先他一步回京，但霍城煜在中秋过后受了风寒，眼下正在京郊汤泉休养。
林恪之的奏章也递了上去。
那封要命的折子就像悬在头顶的刀，他必须在林恪之面圣前截住人——
一举拆穿顾崇允的假面。
可眼前这老东西还在装模作样地品茶，顾崇允还在做什么戏？
难不成还有后手等着他吗？
顾崇允捋了捋胡须，落定心事，“那就好。照着陛下的性子，只要看到证物，他必然龙颜大怒。你我得赌一把，陛下最好不会给国舅开口的机会。否则——”
他的手背朝下，横在脖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崇允早在心底盘算好。
待程烈霆贪墨军械的罪证呈上龙案，恰逢陛下回銮之时，再让钦天监大肆渲染一番关于迷雾峰的凶兆。
他暗格里还收着程烈霆与宋昭宁往来的密函——虽是他伪造的，却足够以假乱真。
大齐储位空悬，中宫膝下虽只有一女，但也圣眷正隆。
程烈霆这些年居功自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再叫人知晓他与前朝余孽互为勾结，意图架空皇权……
顾崇允嘴角浮起冷笑。
这恰是霍城煜龙椅上最容不得的那根刺。
“下官明白。”裴行野垂下眼眸。
顾崇允颔首，饮下最后一口茶水。
送走顾崇允后，裴行野在府中来回踱步，终究坐不住了。
一刻没见到林恪之，他一刻也放不下心来。
他决定，首接登门。
敲开林府的大门，门房将人迎进去。
林恪之客客气气奉茶，“裴大人，下官昨日方回京，连城南流民安置的奏本都未誊完，你的拜帖也未及细看。你这般匆忙登门，莫非是出了什么塌天的祸事？”
“是。”裴行野开门见山，“下官奉旨剿匪，大胜而归。然下官险些命丧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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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恪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是顾……动的手？裴大人可有证据？”
“哎哟。”裴行野心急火燎，“林大人明鉴，临出发前顾尚书特意叮嘱下官——程国舅若在府中乱说话，终究是个祸患。顾大人这是要借下官这把刀，彻底绝了后患。”
他冷笑道，“岂料那匪首赵黑虎早与顾崇允暗通款曲，趁下官入山寨探查时，竟在梁柱下埋了火药！得亏下官命大，这才死里逃生！”
林恪之观察着裴行野的神情，不似作伪。
像是怕林恪之不信，裴行野继续道，“林大人，下官今日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也不怕您说下官与顾大人勾结。”
裴行野从怀里摸出伪造的信件，“林大人请看，顾崇允那老匹夫临行前亲手交给下官，命我塞进匪寨。说是要坐实国舅与山匪勾结的罪证！”
“下官那晚死里逃生。”他将信件递给林恪之，“彻底剿灭山匪，可是当晚却死了一批精兵。那是顾老贼的后手，原是要将下官一并毒死了事。但下官命不该绝，识破了贼人手段。”
林恪之抖开信纸，目光逐行扫过。
越看神色越是凝重——从克扣军需粮饷，到暗中向山匪兜售兵甲，桩桩件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程烈霆与赵黑虎何时会面，交易多少弓弩，甚至分赃的银两数目，都在纸上写得明明白白。
林恪之心里清楚，这信虽是伪造。
但时间线和细节，与他在桐州查到高度吻合。
裴行野，倒是送了一桩铁证来。
林恪之合上信纸，抬眸淡道，“方才裴大人说，剿灭山匪后，死了十数精兵？”
裴行野眼珠一转，“正是。凶手被下官当场捕获，但他咬了毒。下官听到他死前还念着顾大人的名字……”
林恪之颔首，对着他行了一礼，“多谢裴大人如实相告。明日圣驾回銮，该当问罪之人——本官定当秉公处置，绝不姑息。”
裴行野抱拳回礼，心中一口巨石落地。
他深知，林恪之此番回京，必己握有顾、程二人贪墨的铁证。
如今顾崇允那老狐狸计划赶在林恪之面圣前，将脏水全泼在程家头上。
程烈霆死就死了。
但自己既从匪寨死里逃生，便成了顾崇允最大的破绽。
明日金銮殿上，唯有让林恪之将顾崇允与程烈霆同谋的罪证和盘托出，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顾崇允说对了一点，不能给程烈霆在御前开口的机会。
裴行野起身告辞前，再度从怀里摸出程家令牌，“险些忘了要紧物证。”
他将令牌递给林恪之，“此令乃顾大人亲授，明日面圣，下官必当据实陈情。”
裴行野离开时，深觉孟冬之月的风都格外清爽怡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弯着唇角，振振袍子跨出林府大门。
剿匪的军功簿己呈递御前，陛下金口玉言的封赏指日可待。
更不必说还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林恪之——那桐州军械案的功劳，少不得也要记他一份。
如今大哥己成了棺椁里一具尸体，再没人会拖着裴家往泥潭里坠。
此后，他便是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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