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宫墙内秋叶簌簌。
谢砚辞应召入宫，此时，御书房内。
霍城煜端坐御案前，面上堆着慈蔼笑意，“贤侄后日离京，归途迢迢，可要一路保重。”
这番话说得轻巧，只是寻常的临别客套，但霍城煜对婚约之事只字不提。
谢砚辞眸色微沉，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面上不显，依旧从容执礼，声音清冷如常，“陛下厚爱，外臣铭感五内。只是不知中书省拟定赐婚圣旨需多少时日？外臣也好早日将婚书呈递北燕，以慰吾皇牵挂之心。”
霍城煜指节微微发白，眼底暗流涌动。
谢砚辞对这桩婚事处心积虑，显然早有图谋。
他与宋昭宁竟敢在大齐境内如此放肆，简首是在挑衅帝王威严。
若贸然揭穿谢砚辞曾伪装面首之事，单凭北燕大皇子的一纸手书为证，终究难成铁证。
北燕皇室那点龃龉，天下谁人不知？谢砚辞与两位兄长势同水火。
若他借此反咬乃谢奕川借刀杀人……
且此人狡诈多端，稍有不慎，反倒会被他抓住把柄，倒打一耙，将罪名扣在大齐破坏邦交之上。
如今北燕大军压境，大齐正值休养生息之际，实在不宜再起战事。
霍城煜眸色渐深，心中权衡再三。
“贤侄，这两日朕辗转难眠，甚觉这桩婚事实为不妥。”
话落，谢砚辞沉下眸子，寒芒乍现。
果然——
这老贼当是觉察到了什么。
霍城煜继续道，“天降示警，并非空穴来风。如今齐燕两国交好，边境安宁。若长乐当真命带不祥，只怕会祸及北燕国运。况且，她乃前朝血脉，你乃北燕储君。贵国陛下与皇后，当真会容得下这样的太子妃？”
好一个出尔反尔、道貌岸然的大齐陛下。
字里行间看似皆是在为北燕说话，但话里话外皆是不允这桩婚事。
谢砚辞弯着唇角，眉眼挑起不屑，“倒是稀奇，堂堂大齐天子，金口玉言竟也如市井泼皮般说反悔就反悔。”
他声色清冷，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孤要娶谁为妃，还轮不到大齐来指手画脚——怎么，陛下这是要管到我北燕后宫去？”
谢砚辞话音刚落，霍城煜身旁内侍乍然出声，“放肆！圣驾之前，岂容你在此造次！”
皇帝摆摆手，面上露出几分长辈的宽容，“年轻人，血气方刚，实属正常。只是贤侄啊，你在大齐待了许久，若再不回燕，怕是储君之位……”
话到此处，霍城煜故意收住话头，掩唇轻咳两声，“依朕看，这桩婚事还是作罢为好。若因区区一个长乐伤了北燕与大齐的和气，倒显得朕不知轻重了。贤侄龙章凤姿，何愁没有佳人相配？再不济，朕的女儿盛华，与你也算良配。”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点他——堂堂北燕储君，若执意纠缠一个女子不放，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谢砚辞浑不在意，眸光一冷，“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置长乐？连钦天监的卦象都不作数了？”
霍城煜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她啊，自当该有自己的去处。”
谢砚辞前脚刚踏出御书房，霍城煜眼底便浮起一抹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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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亦受牵连，轰然倾塌。
裴行野锒铛入狱那日，才惊见本该香消玉殒的苏雪棠竟好端端立在堂前。
这一桩桩、一件件，明晃晃摊在朝堂之上，再容不得半分遮掩。
满朝朱紫面面相觑，反衬得金銮殿上格外敞亮。
太仆寺卿林恪之查案有功，被擢升为兵部尚书。
霍城煜面上不显，但经此一事，史官笔下少不得又要为他添上几笔“肃清朝纲、明察秋毫”的贤君佳话。
说来说去，还得感谢宋昭宁。
至于她的去处……
霍城煜昨日受人提醒，忽地想起西戎——那个苟延残喘的附庸小国。
年过六旬的西戎王，至今还在张罗着纳美妾。
唇边溢出冷笑。
宋昭宁既能笼络谢砚辞，又身陷朝堂，必是对大齐怀恨在心。
但她可曾知晓，当年他踏平南梁时，是西戎人献上的那些毒计？
若将这只金丝雀，亲手送进仇人的笼子里……
就当做他霍城煜送给南梁公主的回礼吧！
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御书房中。
谢砚辞阴沉着脸踏入马车，车帘重重落下。
靳骁扬鞭催马，声音里压着焦灼，“主子，真不能再拖了。北燕刚传来密报，大皇子和二皇子近来动作频频。皇后娘娘连发几道懿旨，催您速归。”
靳骁方才远远瞧见谢砚辞阴沉着脸从宫里出来，便知这桩谋划多时的婚事怕是出了岔子。
以主子素日里对那位主子的执念，此事若不得个圆满，只怕是不肯轻易启程返燕的。
马车内，谢砚辞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窗外斑驳的光影掠过他紧绷的下颌，衬得那双凤眸愈发幽深难测。
谢奕川与谢奕恒这两个祸患，早前被他收拾得偃旗息鼓。
这才离燕多久，就又蠢蠢欲动。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谢砚辞眸色渐深。
霍城煜突然反悔，背后怕是少不了他那两位“好兄长”的推波助澜。
“梅卿不是截获了谢奕川的密信？”他冷声问。
靳骁握缰绳的手一紧：“送信的暗卫……半路失了踪迹。”
谢砚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信怕是己经在霍城煜的案头了。
看来他那好大哥在信里添了不少“料”，竟让霍城煜宁可撕破脸也要毁约。
不过——想拦他？
痴人说梦。
当天夜里，谢砚辞没有去公主府。
反倒一夜未眠，天将破晓时，才遣散了一屋子的幕僚。
“靳骁。”谢砚辞低唤一声，“明日行程不得延误。孤先去瞧瞧昭昭，方才交代的事，你须得盯紧了。”
靳骁抱拳领命。
天际尚未泛起晨光，谢砚辞潜入公主府。
罗帐内，宋昭宁青丝散落枕畔，羽睫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浅影。
他凝望许久，终是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气息温热撩人。
然后又悄悄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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