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的迎亲使者在十一月初二抵达大齐都城。
霍城煜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让使者休整了三日。
三日后寅时，天还黑着，宫门处的灯笼就亮了起来——这是催着送亲队伍即刻启程的意思。
礼部的官员们打着哈欠套车马，连惯常要折腾半日的嫁妆清点都草草了事。
十一月初五，霜重风急。
大街上，西戎迎亲的赤幡与送嫁的鸾驾蜿蜒如龙。
霍城煜特意命人撒了十筐铜钱，引得百姓们争相哄抢。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祸水终于送走了”，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霍芷柔端坐在玉辇上，懒懒勾起车帘。
她眯着眼望向远处的送亲队伍，红唇勾起一抹讥诮。
“长乐姐姐——”霍芷柔兀自低语，故意拖长了声调，甜腻的嗓音混着风声飘过去，“妹妹祝您与西戎王，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呢。”
她笑得得意，“只是可惜，你看不到本公主嫁给砚辞哥哥那天了。”
送亲的礼乐声震天响，却盖不住道旁此起彼伏的啐唾声。
宋昭宁的鸾轿经过时，不知哪个孩童将烂菜叶砸在轿门上。
桃枝愤愤不平，但轿辇里的宋昭宁掀帘道，“无妨，待出了京都，那叶子还能扔在本宫身上不成？”
小丫鬟噤了声，满脸不痛快地跟在一旁。
宋昭宁端坐鸾轿内，玉冠垂下的珠帘半掩面容，唇上一抹朱砂艳得撩人。
她平心静气，对街上的唾骂毫不在意。
“祸国妖女”、“不得好死”的字眼，通通被她抛诸脑后。
就在临出城门时，忽听得一声清喝裂空——
“臣，恭送长乐殿下！”
满街哄闹声戛然而止，霍芷柔也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只见林恪之着绛紫官袍，于众人中，撩袍跪地。
身侧的许明灼亦是振袖而拜，重重叩首。
复喝道，“臣，恭送长乐殿下！”
还有低低的几声，“草民，恭送长乐殿下！”
宋昭宁掀帘看去。
天空飘起小雪，雾霭霭的一片浓云，将天际线拉得极低。
城门处，两位朝臣跪送公主出嫁。
他们的身后零星跪着几个平民，大多垂着头，不敢抬眸。
这些人在方才谩骂宋昭宁的那群人中，显得格外打眼。
宋昭宁收回目光，端坐在轿辇内。
许明灼是南梁旧民，跪她她想得明白。
但林恪之，以及那些跪她的百姓……
她自问自己没做过什么。
在百姓眼中，她还是那个荒淫无道的长乐公主。
实在受不得他们这一跪。
她轻吐一口浊气。
眼看着仪仗出了城门，林恪之和许明灼并着身后跪着的百姓，才一并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小孩儿，望向身边的阿婆，“奶奶，咱们为什么要跪她？长乐公主不是坏人吗？”
阿婆脸上有深深的褶子，黝黑的皮肤下嵌着一双凹陷的眼睛。
她颤巍巍地地压低嗓门，“那可是咱们南梁的小殿下啊。那年她跟着秦太傅游历，路过咱们老家。正赶上大旱，渠水都干得见底喽。”
她眯起昏花的老眼比划着，“小殿下那时候也就这么高一点，挽着裤腿就跟大伙儿一块儿挖泥挑水。”
“后来才听说那就是京城的金枝玉叶……”老人用袖子抹了抹眼角，“那么细嫩的娃娃，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手上磨得全是血泡也不吭声。奶奶活了大半辈子，谁好谁孬心里门儿清——小殿下，是真心疼咱们老百姓的。”
小孩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年宋昭宁献出南梁玉玺时，多少旧民骂她背祖忘宗，说她跪着求来的富贵迟早要遭报应。
可那些受过她恩惠的老人，那些得过她施药的孩子，至今还记得那个会蹲在田埂上与他们一同啃麸馍的小公主。
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如今宋昭宁嫁去西戎，大伙儿心知肚明，她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旧民除了相送一程，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外，也不能再多做什么。
霍芷柔趾高气昂走过来，“两位大人什么意思？”
她十分不满。
林恪之刚擢升兵部尚书，听说在朝堂上还向着宋昭宁说了几句话。
这会儿又带头跪送宋昭宁，难不成还真被那妖女迷惑了？
两人端正一礼，“见过盛华殿下。”
林恪之掸了掸官袍下摆的尘土，不紧不慢道：“殿下明鉴，长乐公主此番远嫁西戎，代表的是我大齐的体面。臣等跪送，跪的是皇家威仪，护的是朝廷颜面。”
他眼角余光扫过渐行渐远的送嫁队伍，“毕竟，西戎使臣还看着呢。”
许明灼适时接话：“正是。若让蛮夷觉得我朝薄待和亲公主，反倒给了他们寻衅的由头。”
霍芷柔冷哼一声。
两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会道，西戎不过是个边陲小国，不给脸面怎么了？
还能翻了天不成。
偏这话放在明面上，霍芷柔还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她仍旧盛气凌人，“你们这般做派，当真不怕本公主去父皇跟前参你们一本？”
两人神色未变，林恪之拱手道，“公主恕罪。纵使面圣，臣等也是这般回话。我等无愧于心。”
话落，霍芷柔广袖一拂，翻了个白眼走远了。
心中却道，管你们跪的谁。
总归，那祸害离了大齐也活不成了！
“祸害遗千年。桃枝，听过没有？”宋昭宁漫不经心，隔着车帘对着仍旧不痛快的小丫鬟说。
“本宫会活得好好的，气不死他们。”
“公主，哪有你这般妄自菲薄的？由着人骂到头上来也不吭声。”桃枝扯了扯袖子。
往常的公主怎会这般忍气吞声，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宋昭宁道，“那有什么？被骂两声，又不会掉块肉。”
西戎几个迎亲使跟在轿辇后头，用胡语低声嘀咕着什么。
桃枝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些人脸上挂着下流的笑意，眼里尽是轻蔑。
此一去路途遥远，少说也得走上月余。
桃枝心里首打鼓——这一路上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
可宋昭宁却始终神色如常。
如今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互为照顾，公主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见桃枝没吭声，宋昭宁问了句：“秦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怎的半点音讯也没有？那封信可确实送到了？”
桃枝说，“奴婢亲手交给门房的。只是……”
她迟疑道，“那日听府里人说，秦大人近日早出晚归的，谁也不知他的行踪。”
宋昭宁不再说话了。
那日与秦洛书分别时的情形又浮上心头——他当时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她不由得蹙起眉头。
谢砚辞临走时还不准她再见秦洛书，她可是想见都没寻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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